蒋锡倒是从善如流,摇晃着站起来:“爹听你的。”
沈数早叫人收拾了屋子出来,桃华亲自把人送过去。蒋锡被外头的凉风一吹,似乎清醒了一点儿,拉着桃华道:“你祖父当年总归跟先贤妃娘娘过世脱不了关系,今儿说这些,征明会不会不高兴?”
“爹呀——”这都说了一晚上了,现在才想起来不是太晚了吗?桃华无奈地摇着头:“放心吧,王爷心里明白。”真要是恨着蒋方回,怎么还可能娶她?
蒋锡这才放心,往枕头上一倒,一秒钟就睡着了。桃华叹着气叫当归进来:“一会儿我叫人送热水来,给老爷擦了脸和手脚,也能睡得自在些。晚上警醒些,若是老爷半夜口渴,茶水都是备好的,别给他喝凉茶。”
当归自小嘴拙,跟着出了一趟门也仍旧不怎么会说话,对桃华的话只是点头。桃华知道他不会说,但素来忠心,既叫他晚上警醒,那必定不会睡死过去的,何况外屋还配了两个婆子听使唤,遂安心退出去了。
沈数在外头等着,看桃华出来便笑:“这是问当归话了?”
桃华给他一个小白眼:“那家伙笨嘴拙舌的,又对爹爹忠心,别看是我,怕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且你不是说会替我打听吗,那我还费力气问他做什么。”
沈数笑起来,挽了桃华的手小心往外走:“仔细脚下,这会儿虽没结霜,露水已经上来了,石板地滑得很——该叫人掀了改铺六棱石子路才好。”
这都哪跟哪,桃华轻轻捏了他一把:“别想起一出是一出,先说正经的。”
沈数一本正经道:“如今我的王妃身怀有孕,照顾她难道不是最正经的?”
桃华瞪他一眼,忍不住又笑:“别吊人胃口,快点说啊!”
沈数嘿嘿一笑,又被桃华拧了一把才道:“我着人去打听过了,岳父回了京城,先将一人送进了客栈住着。”
“谁?”
沈数摸摸下巴:“王妃这样聪明,难道猜不出来?”
“是白果?”桃华心情颇有些复杂。
“可不是呢。”沈数拍拍她的手,“由岳父自己做主吧。横竖有个人照顾他总是好的。你家太太……”对曹氏他是真的没法呼为岳母,只能跟着桃华叫一声太太了。那位太太到现在还在家里哼哼唧唧呢,药是吃一碗倒一碗,三不五时的要闹点不自在出来,连桃华都懒得回去看了。
只可怜了蒋柏华,每逢休沐就是回去端茶端药侍疾的。原先是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子,如今这一两个月就像忽然长大了许多似的,不但脸儿瘦了些,说话都像个小大人似的了,也不知是好是坏。幸而他对桃华还是如前一般依赖信任,并不曾生出什么疏远来,否则桃华是定要伤心的。
桃华这会儿也想到了曹氏,叹口气:“其实我还是应该回去看看的。”毕竟那也是她的娘家,现在蒋锡回来了,家里却还有个装病的,岂不是进门就闹心么。
“她要装病,你能怎样?”沈数不以为然,“就算你开出仙丹来,她不吃也是白废力气。反正也无甚大病,愿意装就让她装吧,横竖家里的事有人管——等白果回去接了手,她大约就无药自愈了。”
最后这句话说得桃华无奈地笑了:“你说得是。论起来,怕是白果比什么药都好使。”
沈数也笑起来:“你既知道,就不必再忧心了。再怎么说肚子里也还有一个呢,我听舅母说过,这时候女子断不可忧思过甚,否则既伤了自己,又伤了孩儿。”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桃华倚在他身上慢慢地走,只觉得迎面吹过来的风虽有些凉却也舒服,还带着些儿晚谢的桂花微香,不由得惬意起来,“说起来,顾丛过年总要回京城来的,不如你就跟他提提蝶衣的事儿。若他也有意,早些把聘礼下了是正经。他都二十多了,蝶衣也不小了,早些成亲,也早些延续香火不是?”
沈数微有些犹豫:“总要等到你生产之后……”本来手头人就不大够用,等生了孩儿只会需要更多的人,这时候偏偏还把蝶衣嫁出去,“顾丛的身份——若是蝶衣嫁过去,就不好再回来了。”
家中奴婢,若是嫁的也是奴婢,成亲之后自然还可以回来当差。但顾丛是有品级的太医,如今名声正盛,等种痘之事结束,他必定要升。那时候蝶衣也就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太太了,自然不能再来做下人的事,这个人就等于是送出去了。
“先下了聘,成亲的时日还要另择呢。”桃华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再说了,现在郑嬷嬷回来,我这边人也够用了。”如今郡王府里被沈数清得干干净净,这次郑嬷嬷和蝶衣又从西北带了几个人回来,只伺候两个主子的话,的确是够用了。
“但到时候还要找乳娘……”沈数可是不敢用内务府送来的人照顾孩子的,若这样一算,事情还多得很呢。
“急什么,还有小半年才生呢。这些都交给郑嬷嬷,她有经验。说起来,不单是蝶衣,就是薄荷,我也正在想呢。”
薄荷比蝶衣略小一点,今年也已经十八九了,放在普通人家应该已经要嫁人了,就是做奴婢的,二十岁上也该考虑往外放了。
现在考虑起来,等她的孩子生了,正好就可以开始办事了。薄荷若是愿意嫁在郡王府里呢,正好婚后还可以回她身边来。到时候她做管事媳妇,大丫鬟的位置就由玉竹顶上。
另一个大丫鬟的位子自然是桔梗儿的,虽说如今她主要是照顾蒋柏华,但既然蒋锡回来了,蒋柏华还是应该回家去住,不然父母在堂,却长住姐姐姐夫家中,也不大像个样子。
桔梗儿年纪不大,胜在机灵。玉竹也是个机灵人,有她们两个,再加上沉稳的薄荷和老到的郑嬷嬷,一直到生产也足够人手了。
至于孩子生下来之后,自然要再挑人上来。桃华打算从李氏的陪嫁庄子挑几个人,虽说规矩上肯定不如内务府送来的人,但忠心是绝对够的,只要让郑嬷嬷好生调教一下就是了。
沈数听桃华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些计划,完全不复平日里谈医论药时的精明干练,只像个在后宅里打转的小妇人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家长里短、儿女之情的事情,虽然琐碎,却带着股子烟火气,透着淡淡的温暖。
他原是不耐烦听这些的。以前在定北侯府里,偶尔舅母跟舅父说起这些后宅之事,他听不上几句就想着出门去拉弓跑马,还颇为奇怪舅父为什么就能听得下去,有时还一边听一边答应,仿佛很感兴趣似的。
那时候他以为舅父是装的,就为了哄舅母高兴罢了,免得舅母唠叨更多。现在轮到他自己才明白,原来这些琐碎之事也是有一番滋味的,这种滋味,大约就叫做“家”吧。
这边安郡王府里父女情深夫妻情好,那边成亲王府里却是人仰马翻。
成亲王多年来睡眠都不好,常常要用安神香或安神汤才能睡下。这些日子两个儿子俱都病着,心里添了些事,就更难以入睡了。这一夜点了安神香,仍旧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天色微明时才朦胧过去,就听外头乱糟糟的,一个机灵就醒过来了:“来人!出什么事了?”千万不要是儿子出了事啊。
贴身小厮从外头进来,表情难看:“回王爷,公子们那边……”
成亲王嗖地爬起来:“快,备轿,本王去看看!”
两个孩子的院子里,丫鬟们穿梭进出,个个都是紧闭着嘴一脸凝重,却又不敢露出担忧的神色来。成亲王看得心猛往下沉,脚步有些踉跄地下了轿,就听成亲王妃的声音从里头响出来:“备车,备车,我再去求她!”
她跟一阵风似地往外头跑了,从成亲王身边经过,险些把成亲王都带倒。成亲王心里又沉了沉,伸手抓了一个丫鬟:“到底怎样了?”
丫鬟吓得连忙跪下:“小公子今早突然喘了起来,院使大人行了针,可……”可用处不大,现在已经让人去煎参汤了。
成亲王身子不好,没精力晚上守着两个儿子,但对于昨日桃华所说的不宜立即用人参的话,自有丫鬟小厮转述,他也是知道的。这会儿听说已经让人煎参汤,顿时知道情况恐怕真的是极糟了,一把甩开丫鬟,踉跄着冲进了屋子。
屋子里此刻乱成一团,大孩子已经被抱去了隔壁,免得吓着他,小的这个则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上扎了一排银针,但仍旧小脸憋得有些青紫,张着嘴像离了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呼吸着。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觉得儿子一夜不见脸似乎大了一圈,皮肤绷得紧紧的,几乎能反起烛光来了。
“郑大人,究竟怎样了?”成亲王声音有些发抖。虽说他对两个儿子的病弱不大满意,可终究这是嫡子,而他又再无一个庶子,这就是他全部的希望了,经不起半点损失。
郑院使额头上已经满是细汗,叹了口气:“王爷,下官已经尽力了,只看用了参汤,小公子情形如何……”
成亲王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坐倒。片刻之后,一个丫鬟捧了一小盅参汤进来,拿小银匙一点点给孩子喂药。
成亲王瞪大了眼睛瞧着,眼看用下去半盅,孩子的脸色似乎稍好了些,不像方才那么青紫骇人,不由得又升起一丝希望:“郑大人——”
郑院使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反而低头仔细去听孩子的呼吸,半晌抬头道:“下官再开个方子,速去煎了来。药要浓,且不可再让小公子饮水了。”
成亲王见他这样,似乎情形并未好转,心又往下沉。丫鬟早接了方子飞跑去熬药,里头外头乱成一团。忽听外头有人大声喊道:“安郡王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