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可能她根本不了解妊高症的危险,说起来如果之前的症状真的是妊高症,那么她被下药导致提前生产,说不定还真是救了她的命,不然拖到足月,万一发生抽搐,母子皆亡就是很有可能的了。
不过,即使要邀宠,也不要在医生面前开演好吗?桃华觉得自己眼角都要抽搐,很想马上避出去,等赵充仪把这含悲忍辱又深情款款的一段演完再回来。赵充仪自己不别扭,她都别扭得不行。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不要胡说。朕今日带了蒋氏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治病。蒋氏医术出众,她问什么,你只管实说就好。”说罢转身吩咐赵充仪的贴身宫人,“若有听见什么人在胡说八道,你主子不好处置,只管去告诉朕!”
赵充仪一脸感激地拜下去:“妾谢皇上恩典。”
桃华勉强忍耐着,等皇帝把赵充仪亲手扶起来,这才道:“娘娘近来觉得有什么不适?”
赵充仪觉得手臂又在痒了。她垂头,借着衣袖的遮掩小幅度地挠了两下:“就只是头晕眼花,再也没什么了。”至于身上的隐秘之处有些红点,她不想告诉蒋氏。头晕眼花或许不影响侍寝,可身上生了东西,那就是万万不能的了。但是这些红点也并不显眼,只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皇帝不会注意到的……
桃华总觉得她说的不是真话,可是再问也就是这两句,从脉象上也确实诊不出别的什么来,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充仪娘娘身子伤损得厉害,还是要好好调养。”每到这时候她就有点羡慕西医了,如果能验个血什么的该多好?
算了,她要是学西医的话,恐怕到了这个时代更是抓瞎。桃华抛开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收拾起了药箱。
皇帝也就从椅子上起身:“你好生调养,朕得闲再来看你。”
赵充仪一阵失望。这些日子几乎都是这样,皇帝过来,听说她的病还没好,转身离开,几乎已经成了固定的程序。
“妾究竟是什么病呢?”赵充仪软软地问了一句,声音里含着委屈,“其实有皇上福德庇佑,妾已经觉得好了许多……”能不能别再说她是病了!至少也要告诉她究竟是什么病啊?
桃华难以回答。说妊高症吧,赵充仪也听不懂,而且她现在情况已经缓解,又没有特别明显的症状,讲都讲不清楚。说是下药吧,究竟下了什么药也不知道,没头没脑的她真说不出什么来。
赵充仪用眼角余光盯了桃华一眼。宫里传说这蒋氏本是皇帝想要收的人,原本她是不大相信的,但现在皇帝竟然会让蒋氏来给她诊脉,这就不由得她不信了。蒋氏可是马上要嫁进安郡王府的人,而安郡王跟皇帝之间的关系人人皆知。如此情形之下,皇帝还用蒋氏,这得有多么信任此人?
那么蒋氏呢?赵充仪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论容貌,蒋氏的确比这后宫大部分女子都更明艳照人,且她的容貌是皇帝偏好的那种:端庄的鹅蛋脸,两道眉毛如同墨画——不像南边一般的女子喜欢把眉修得既弯且细,蒋氏的眉毛几乎没怎么修过,任由它在额头上画出两条有几分英气的线,愈发衬得她眼眸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几乎有种逼人的灿烂。
这样的女子,若是入了宫,单凭皇帝的宠爱也能位至九嫔吧?否则,皇帝又为何会加封她的父亲为药师?那不过是个会编几本药书的人,多少能写圣贤书的都还在集贤馆趴着呢,一个行医的就能见四品官员而无须行礼,这是什么道理?
“蒋姑娘,我究竟是什么病呢?这调养又要调养到几时?”
皇帝轻咳一声,打断了赵充仪的追问:“你歇着吧,蒋氏自然会留下调养方子的。”
赵充仪温顺地低下头:“那妾恭送皇上。”
等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赵充仪立刻伸手在自己臂弯里抓了几下,又弯身在膝弯处抓起来:“将那薄荷冰片膏拿来!”
贴身宫人一边拿药一边低声道:“娘娘何不告诉蒋氏这些疹子?奴婢听说蒋氏的医术着实不错……”
赵充仪有些烦躁地道:“医术不错也要她愿意尽心为我诊治。你难道没有看见?刚才她给我诊了脉,只说我病着不好,却说不出是什么病来,跟前头那些太医有什么两样?”
这话宫人还真是无法反驳。本来看见皇帝带了蒋家姑娘来,她还真抱了希望的,结果——“娘娘是觉得她不曾尽心?”
“你说她就要做安郡王妃了,为何会跟着皇上来这里?”
这宫人是她的陪嫁丫鬟,自是心腹中的心腹,又机灵能干,闻声知意,脸色不禁稍稍变了变:“娘娘,这话都是皇后那边传出来的,奴婢觉得——也做不得真的。”在皇后眼里,大概随便哪个女人都是她的敌人,这等疯话顶多只能信一半。
“我原也不信的。”赵充仪将药膏抹在痒处,清凉的感觉让她舒服了许多,“可安郡王与皇上那可是——蒋氏若是心向着安郡王,自然不会尽心为我医治,可若是向着皇上……”那就更不会救治一个争夺帝宠的对手了。
宫人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宫里过日子,纵然再谨慎也是不嫌多的。就譬如这一次,她们小心而又小心,可最后还不是着了别人的道儿?
“也不知皇上有没有查出来,那吴氏到底给娘娘下了什么药!”皇帝这里才查出一点端倪,吴氏就一下子自尽了,然后线索就断了。
赵充仪没回答。其实她心里隐隐的有一点害怕——她有孕的时候,侍奉春华殿的太医就说她多思会伤及胎儿,但是她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她总是忍不住地要去怀疑,是不是生下畸胎就是因为她日夜恐慌,多忧多思之故?
当然这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赵家也在外头拼命宣扬下毒致畸的说法,可是在赵充仪自己心里,却觉得心虚——吴才人不过是个来逢迎的,并没有机会接触到她的饮食,若说她有心想要下毒或许不错,可若说真有机会下毒,赵充仪并不相信。她总疑心这是皇帝找出来的替罪羊,目的就是将那个畸胎的事儿抹平——皇室血脉竟生下畸胎,她这个生母固然是不吉之人,对皇帝而言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正因为怀着这样隐秘的恐惧,所以赵充仪恨不得太医立刻就宣布她身子康健,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从那种不可告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也正因如此,她隐隐地对来给她诊脉的太医都抱着敌意,一些小毛病根本就不想说出来。
桃华并不知道赵充仪隐瞒了身上起红疹的情况,因此她直到出了春华殿,还在皱眉苦思,良久之后才发现皇帝已经将她带上了一条寂静的小路,两边是丛生的竹子,铺路的石子缝里都生着青苔,可见少有人行。
皇帝闲闲地走在前头,问道:“可诊出了什么?”
桃华想了想,只能实话实说,稍稍解释了一下妊高症的症状与危害:“我本疑心充仪娘娘是此病症,但现在脉象上却并不相符。但现在充仪分娩已有数月,此症自愈也不无可能。若说是下药所致——以目前所知的情况来说,无法确认。”
皇帝似乎对这个结论并不意外,微微叹了口气:“前阵子太后盯得紧,朕也实在没办法带你进来。”
“皇上到现在都没找到那药吗?”
皇帝点了点头:“朕只是疑心,并无实证。”他费了一番心思设下了局,可最后也只逼出一个“畏罪自尽”的吴才人来。
在吴才人的住处发现了一张包药的纸,纸上的粉末经太医确认乃是砒霜,可皇帝心里明白,吴才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这张纸也仅仅是栽赃罢了。不过这件事却足以证明,下药的人是存在的,而且他可能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否则那幕后之人不会把吴才人推出来混淆视听。
不过这里头的细节,皇帝并没有跟桃华讲。这女子已经将要成为安郡王妃,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她能听的了。他只是将毒药的事情说了说:“若真是用毒药,为何赵充仪无事?”
砒霜中毒的症状,太医们就没有不知道的,脉象上也能诊得出来,所以皇帝很肯定,赵充仪所中的并非砒霜之毒。
桃华却微微皱起了眉。太医所熟知的应该是砒霜急性中毒,如果是少量的慢性中毒,症状却是不一样的。当然从赵充仪所表现出来的情况看来,她也不是砒霜慢性中毒,但这却给了桃华一个启发:赵充仪,会不会是重金属中毒?长期的、少量的重金属下在饮食里,导致了她的胎儿畸形,而且引起了她的妊高症——又或者那根本不是妊高症,因为头晕、眼花,也都可能是重金属中毒导致的。
桃华真希望现在眼前有台仪器,可以让她马上给赵充仪做个血检,立刻就能知道她的判断究竟对不对。可惜并没有这种东西。
“皇上可查出这毒药下在何处?”
“还是饮食之中。”皇帝微微皱了皱眉。按说他不讲的东西,一般人也就会识相地不再追问了,桃华现在这样问,已经是有些逾矩,“只是赵充仪身边有能辨识药草的宫人,此药究竟是如何瞒得过那宫人的,朕还有些不解。这世上,当真有无色无味的毒药不成?”
无色无味的毒药肯定是有的,但不是现在这个时代能轻易提取的,但假如每次只放一点点,即使本身是有味道的,那也很难发觉。
皇帝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桃华:“你说,慢性中毒?”原本依他的想法,春华殿防备如此严格,投药之人应该是终于寻得一次机会投毒成功,可依桃华这样说,岂不是要多次下毒?若是如此,那他查找的范围就又可以缩小一些了。
桃华点点头:“若是少量下毒,难以察觉,但积累起来,却是极易影响到腹中胎儿的。”正因为赵充仪生下了一个畸胎,所以让她对重金属中毒考虑得更多了,“只是充仪娘娘今日说自己已经无事,我总觉得——娘娘似乎隐瞒了什么。”然而为什么要隐瞒,她又找不到理由,“……或许是我多疑了……”
皇帝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这就够了。她若愿隐瞒,由她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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