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这种话,就是希望不大了。成亲王妃刚站起来,闻言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弟妹,郡王妃,我知道我从前多有得罪之处,只求你看在两个孩儿无辜的份上,别与我计较,救救我儿的性命吧!”
薄荷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冷笑道:“我们王妃怀着身孕来给两位小公子诊脉,若这样也叫计较,那真不知究竟要怎样才算不计较了。张口就说计较的话,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是也知道从前真是自己作孽,心里虚吧……”
她抬着个头两眼望天,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恰恰能让屋里人听见。成亲王妃一张脸胀得血红,却又不好自降身份去跟个奴婢对嘴,只得抬头去看桃华。
桃华却只是捡了张椅子坐下,对郑院使道:“院使大人,可还有什么好法子?”她也很恼火,像成亲王妃这种人,真是如薄荷所说,小人之心!不刺她两句,还真当就她一个人聪明了。
郑院使虽然不知道什么肾衰竭之类的名词儿,但他家世代行医,他本人更是有四十年的经验,于虚劳之症知之甚多,见了成亲王府这两个孩子的情形,就知道事情已经十分棘手。桃华现在问他的话,其实就是变相给成亲王府的人提个醒,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郑院使心里明白,摇了摇头道:“回郡王妃,下官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了,只能看这药用下去究竟如何……”
成亲王妃还跪在地上,就见桃华已经转头去跟郑院使说话,仿佛全没看见她似的。堂堂的亲王妃,当着一屋子的人就这么跪在地上无人理睬,简直就是将她的脸皮搁在地上踩。偏偏这脸皮还是她自己扒下来的,桃华并没有让她跪,真是想抱怨都说不出口。
还是她的贴身丫鬟有点眼力,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王妃,这时候给两位公子用药要紧啊!”王妃一着急就乱说话,这怎么行呢。
“试试针灸之法吧。”桃华看两个孩子喘气都吃力,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原本总算还是好好养着的,结果被成亲王妃自己折腾到现在这个地步。
郑院使也是精通针灸之法的,两人商讨片刻,确定了用针的穴位,每人负责一个孩子,一套针走下来,再用了药,天色已经将将擦黑了。
桃华只觉得腰开始酸起来。毕竟是有孕在身,这一通针灸又太耗心神体力,有点顶不住了:“这里怕要劳动院使大人和李太医了,一定要按我写的法子进饮食,我先回去了。”
郑院使和李太医都连忙应喏。郑院使还好,李太医就是专职伺候成亲王府的,自然是打起一百分的精神,准备守上几日了。
成亲王妃一直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这时候忙道:“弟妹,你就住下来吧。我连屋子都收拾好了,一定叫人伺候得周到妥帖。”眼看郑院使也是对桃华马首是瞻,她怎么能放桃华离开。
桃华淡淡地道:“我府里还有郡王爷呢,他每日也要行针,一日也停不得。如今针也行了药也用了,我也再没有什么手段可用,留与不留都无甚差别了。何况还有两位太医在,他们职责所在,与我不同,必会尽心的。”
这一句“与我不同”说得甚是尖锐,成亲王妃面红过耳,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眼睁睁看着桃华扶了丫鬟出去,还是贴身丫鬟有眼色,急急地奔出去相送,说了一路的好话。
桃华心里虽然不悦,但也不想跟这些人计较。不讲理的病人家属她见得多了,成亲王妃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既然她不会因为成亲王妃的讨厌而疏忽治疗,那又何必把成亲王妃的话放在心上惹自己不快呢。
郑嬷嬷是跟着来成亲王府的,此刻上了马车,便给桃华轻轻揉按腰背:“王妃躺下来歇歇吧,有身子可不比平日,必要小心,万不可勉强的。其实——”其实当时行针也可以全让郑院使来,王妃完全可以动嘴不动手的。
桃华依言躺下,身体一放松,果然觉得缓解了许多:“郑院使年纪也不小了,若是让他一人给两人行针,我怕他也顶不住。到时候晚上只有李太医一个人守着,恐怕是不够的。”
“王妃是说,两位小公子——”郑嬷嬷人老成精,又是宫里混出来的,闻言就是一惊,桃华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啊。
桃华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身子实在太弱了。”而且肾衰竭这种病,患者年纪越小,预后越差,“若是大的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也是大的那个现在浮肿还不明显,她才抱一丝希望。
因马车走得慢,回到郡王府,天都已经黑透了。不过车慢也有好处,就是桃华在车上休息了好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已经不再觉得腰酸了。
守门的太监正在张望,一见桃华的车驾,连忙颠颠地上前,一脸笑容地道:“王妃,蒋药师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桃华一怔,随即欢喜起来,“在府里?”
“正是。”守门太监满脸堆笑,“蒋药师午后就回了京城,带了好些东西,连蒋府都没回,先来看望王妃和小世子。这会儿王爷陪着,正在正院说话呢。”
桃华不由得一笑:“八字还没一撇,你倒会拍马。”这才有孕三个月,这家伙就叫上小世子了,这马屁拍的,真是够精到!
薄荷也嗤一声笑了,随手扔了个荷包给那守门太监:“这话说得吉利,王妃赏你的。”
守门太监极有眼色,接了荷包跪下磕了个头,并不再说什么,急忙开了门让马车长驱直入——这时候王妃急着见父亲呢,哪耐烦再听人说什么,他若再说,就是画蛇添足了。
这会儿桃华就嫌郡王府有点大了,好容易下车换轿的到了正院,丫鬟先报了进去,就听帘子响,蒋锡从屋里先出来了:“桃姐儿!”
“爹——”桃华也欣喜地喊了一声。虽然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个成年人,但对她来说,蒋锡真的是弥补了她生命中所缺失的亲情,如今分别了将近一年,再一见面,这眼泪居然止不住了。
蒋锡才欢欢喜喜地出来,迎面就对上女儿的眼泪,顿时吓得手脚都没处放了:“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在他印象中,女儿似乎是从清醒过来就聪明能干镇定自若,还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呢。可是女婿待她不好?不对,这不大可能。那就是刚才去成亲王府,被人吓着了?
沈数被蒋锡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扶了桃华低声道:“岳父不知,桃华自有孕之后,性情便有些变化。加上长久不见岳父了,自然想念——我们进屋再说。”
“哎——”蒋锡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爹这不是好端端的嘛。进屋进屋,你忙活这一天也累了吧。征明早给你准备下莲子粥和咱们南边的小菜了,先吃点垫垫肚子。爹也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桃华擦了一下眼泪,听着蒋锡有些颠三倒四的话,忍不住又笑了:“爹,叫我好好看看你。”
蒋锡立刻抬头挺胸,看起来只差在胸口捶上两拳:“看,爹是不是好好的?”
这倒是真的。蒋锡原本是个儒雅气质,虽然时常在外头走动,并不是那等小白脸模样,但总体来说还是个文弱之人。如今他比从前更黑了,瞧着却结实了许多,就连举手投足之间似乎也有些说不出的变化,脸上笑容也更多了。
桃华把他从头到脚看过了,才放下心来:“当归呢?叫他进来,我得问问他一路上怎么样。”
蒋锡连忙阻拦:“当归那个傻小子,只知道听吩咐做事,你问他有什么用。”
桃华道:“自然是问他怎么伺候爹爹衣食的,这他总能知道罢。”
若说看下人照顾得怎么样,自然先看衣裳鞋脚。只是蒋锡身上穿的是件干净的绸面夹袍,显然是来了郡王府之后已经沐浴更衣,看不出什么了。
不过这件夹袍虽然素净却极其合体,显然不是郡王府的衣裳,而是特意给蒋锡做的。只是蒋锡如今的体形跟出门之前颇有变化,这衣裳是可着他身形做的,那必是最近的针线了。当归一个小厮,可没有这手本事。
大概是桃华的眼睛盯得太久,蒋锡干咳一声,不怎么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袍子:“当归嘴笨,你问他做什么。爹爹人就在这儿,好不好的,你难道看不出来?”
桃华转了转眼珠:“当归嘴是笨,可是手倒怪巧的。爹爹身上这件袍子我可没见过,难道是他做的?”
这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可能,蒋锡脸上顿时一红,打岔道:“你往亲王府去忙了半日,难道不饿?快来用点东西,别白费了征明一番心意。”
沈数忍笑拉了桃华一下,从善如流地道:“岳父说得是。岳父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为了等你也没用什么东西呢。”又压低声音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打听了回来告诉你。”
桃华这才罢休,靠着沈数进了屋子。
郡王府的正院,自然是建了地龙的,这时候底下烧起来,屋里便温暖如春。屋里飘着莲子粥和玫瑰糕的香甜味儿,桃华原本还不觉得饿,这会儿一闻到这味道,肚子却陡然间唱起空城计来,只觉得仿佛前心一下就贴了后心,连吃了两块糕和一碗粥,这才略好些。
蒋锡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吃那从前嫌甜腻不爱吃的玫瑰糕,半晌才道:“你这倒是像你娘,她从前也不爱吃甜的,只从怀上你之后,时不时的就想吃。什么桂花酒酿团子,海棠糕白糖糕,一日不吃就想得慌。”
说到这里,猛然想到妻子当时怀的是女儿,若这般说,岂不是说女儿肚里这个也是女胎?沈数毕竟已经二十多岁,只怕更盼的是个儿子,听了这话会不会心里不悦?
他脸上藏不住心事,心里担忧,脸上就带了出来。沈数早看在眼里,笑道:“若是个女儿才好呢,如王妃这般能干,将来提亲的人岂不要踏破了门槛。”
蒋锡一想,果然不假。郡王嫡长女,身份本就尊贵,若是真如桃华这般有本事,那真是要打破了头来争抢的,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有个能干的娘,自然就有能干的闺女。”李氏就是个能干的,桃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再生个小外孙女,必定也是极出色的。蒋锡想到这里,简直有点手舞足蹈起来了,竟巴不得桃华这一胎是个女儿。
桃华对他脱线的思想无可奈何,只得拿一碗莲子粥给他:“爹大老远的回来,也喝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