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山眼睛亮晶晶地抱着画点头,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
9月1日开学,桃山乖乖地背上书包和妈妈去学校。行至半路,街道的拐角处,桃山突然拉住了妈妈的衣角。
张老师停步,低头不解地问她:“怎么啦?”
桃山不自在地用鞋子蹭着地,糯糯地说:“要、要不要,带上哥哥一、一起呀?”
张老师闻言失笑:“你哥哥跟你又不在一个学校。”
“但是可,可以走一小段、段嘛。”桃山捏着张老师衣角撒娇,“他也要、要上学,而且还要人,监督。”
张老师有点犹豫,但是想着时间还算充裕,而且戚渊这学期该是初三了,就这样放弃学业真的太可惜,于是带了点劝诫的目的,答应了女儿拐去戚渊家里看看。
张老师后面无数次、无数次庆幸她女儿的天真与善良,也无数次庆幸在这个命运的分叉路口,那个时候她选择了想要去拉少年一把。
开学的这个早上,戚渊自杀了。
在那个乱石堆上伫立的孤零零的铁皮屋内,这个小少年选择这样仓促而又随便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张老师打了110,把人紧急送往了医院。桃山被一地的血吓傻了,但在救护车要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勇敢地跟了上去。张老师没有阻止,她只是突然觉得,也许戚渊这个孩子很早就有轻生念头,但是心里总是想着要陪桃山这个小妹妹过完最后一个完整的暑假,他便生生陪她熬多了六十多天。
张老师陪桃山在急救室门口等,桃山到底还小,被吓怕了,躲在妈妈怀里哭,真是哭得张老师觉得心碎,为女儿,更为那个生命危在旦夕的少年。
桃山攥紧了妈妈的衣角,打着哭嗝问:“哥哥,怎、怎么了?”
“他受伤了,”张老师试图和女儿解释,“他心里特别疼,疼得受不了,所以伤害了自己。”
“那得,得多疼啊?”桃山抬手抹抹眼泪,“那哥哥,哥哥会、会有事吗?”
“这个妈妈也不知道。”
母女简单交谈的时候,余教授和戚渊班主任都赶了过来。戚渊班主任抹了抹满头的大汗,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张老师简单地回答着。
一时之间都无话,好半晌,戚渊班主任才靠着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想不开啊——”他顿了顿,又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无礼,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也哽咽了,“这孩子是真的苦。”
怎么能不苦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啊。
******
手术结束后医生出来,万幸没有大事,戚渊已经可以送回病房。但此后几天,戚渊都不曾醒过来。
余教授先垫付了医药费,桃山巴巴地在戚渊床前守着他。有关部门已经联系上戚渊的叔叔,在戚渊昏睡的这个期间,戚渊的叔叔也从京市坐飞机赶了过来。
他的叔叔很高大挺拔,穿着考究的西装,梳着背头,打扮严谨一丝不苟,看起来有点严肃,进了病房一直皱着眉头,问医生戚渊为什么还不醒。
“心理因素,”医生也无奈,“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
然后这位小叔叔就开始给戚渊联系心理医生。他人看着严肃,但这几天一直替戚渊跑上跑下的,看起来又不像个坏叔叔。
桃山心里担心又多疑地想,她实在是害怕戚渊会遇到第二个坏家长。
第五天,戚渊醒了,那天刚好是周日,桃山和他的小叔叔当时正在陪床,见人醒了桃山不知道多高兴,低低地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找护士。
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小叔叔对戚渊说:“我叫戚中晟,你爸的兄弟。你可以叫我叔,虽然我和你爸十几年前就断了关系和来往。不过这个不重要,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监护人。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桃山和他待了几天,敏感地感受到他说话的声音好像要比平时的多了一点干巴巴的味道。一字一句看似古板又严肃,其实这位小叔叔说话也有点紧张。
戚渊没说话,小叔叔又说:“桃山那小朋友去叫医生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给你请了一个心理医生,身体恢复后你好好和他聊聊。”
戚渊没动,桃山进门后,歪着头朝小叔叔乖巧地说:“叔叔,哥哥,听、听不见哦。”
小叔叔严肃的表情出现一瞬间尴尬神色。
“哦,抱歉,我忘了,”小叔叔沉默了会说,“没关系,耳朵的事情我也给他联系了很好的医生,不过医生在京市,我需要带他回去。”
医生简单地给戚渊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少年毕竟年轻,身体恢复的也快。
桃山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拿出一本粉红色的小本本,慢吞吞地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然后递给面孔苍白的少年看。
少年没动,桃山弯着眉眼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像以前他摸她那样,但她更温柔,也充满了稚嫩的安抚味道。
桃山年纪小,对着少年,却天生有种满腔的、无处安放的宠溺姿态,像微冷的春光里开满整个枝头的桃花,灿烂热烈,却又在冷风里头开得娇羞又颤巍巍。
少年浓密的黑色睫毛盖过眼底所有的情绪,他静静垂眸往下看了一眼。
本子上只写了一句话: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注:莱昂纳德?科恩《颂歌》:不够完美又何妨,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他每天都没有办法入睡。
一闭眼,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每个梦里都有一个惨死的女人在朝他叫喊。他不敢睡,一闭上眼心脏就会疼,疼得他冒汗,疼得他打滚,疼得他想哀嚎。他于是开始从早到晚地睁着眼睛,像熬鹰一样。
他也不想吃饭,他开始觉得吃饭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捧碗很累,拿筷子很累,咀嚼也很累。食物都没有味道,但是他怕桃山哭,于是逼着自己一碗一碗地下肚,食物也开始变成了让他觉得恐惧的东西。
他也害怕看镜子,他似乎总是能在镜子里看见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在朝他咧嘴笑,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像是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撕碎他的血肉。他惊恐地砸碎了镜子,从那天之后他开始朝桃山笑,他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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