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缇便与他一起坐上长榻。
裴延想搂她的肩,被她拍开,瞪着眼睛,“你都没解释清楚,别动手动脚。”
裴延应了声好,敛了笑意,认真解释着,“我的确没病,什么病弱、什么钦天监断言的命不久矣,都是假的。”
陶缇蹙着眉头,一开始知道被隐瞒,她还有些愤懑,可静下心来想想,他不单单瞒了她一个人,还瞒了整个天下的人,心里的气就少了些。
想到他从五岁开始,就已经“病弱”了,陶缇扬起小脸,乌黑的眼眸定定的看向他,疑惑道,“你瞒了这么多人,连陛下都瞒了,还瞒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要这样?”
裴延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垂下的眼睫恰到好处的遮住他眼底的冷漠,“为了活命。”
他这回答,让陶缇一时噎住。
她看着他清隽的侧颜,有浅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投下,将他纤长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明明他神色平淡,她的心却莫名揪了起来,有些难受。
抿了抿唇,她小声试探问,“有人要害你?”
这话一出口,她脑中就冒出周皇后和裴长洲的脸。
裴延平静的“嗯”了一声,“五岁那年我的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推我下去。”
陶缇神色一凛,紧张的盯着他,“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子?你看到那人的脸么?”
裴延颔首道,“是我身旁伺候的一个宫女。”
“宫女?她为什么要害你?”
“她留了一封诀别信,信上说我母后苛责她,她因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我醒来后,她已经跳井而亡……父皇震怒,将她千刀万剐,丢去了乱葬岗喂狗。后来尤觉不够,诛了那宫女的九族。”
陶缇沉默,这是昭康帝能干出来的事。
“既然宫女已经死了,你何必继续装病?”陶缇觉得裴延如果是健康的,裴长洲和周皇后就不会那么得意洋洋,一副皇位尽在手中的嚣张模样。
“小傻子。”
裴延弯着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宫女只是个替死鬼,真正容不下我的人,另有其人。”
“周皇后?”
裴延眸光微闪,没确切的说,只道,“不单是她,后宫其他有子嗣的女人,都有理由嫉恨我。”
陶缇这时也有几分明白,在后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能用这种办法自保,让旁人降低对他的杀意。
作为从小沐浴着父母及家族关爱成长的陶缇,她一想到裴延小时候活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心底涌上一阵酸涩。
她握住裴延的手,小声道,“殿下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吧。”
裴延淡淡道,“那些都过去了。”
陶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给你靠。”
看着她娇小削瘦的肩,裴延哑然一笑,揽过她的肩膀,径直将她搂在了怀中。
他身形高大,像是个大被子般,将陶缇盖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都被他清冽好闻的气息给笼罩住。
裴延下颌抵着她的额头,修长的手指勾起一缕她的发,似自言自语道,“从前我觉得熬不住了,就会去读《孟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1]
读一遍不够,就读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渐渐地,也撑了下来。”
陶缇放松的靠在他怀中,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难受时读书,我难受时就吃东西,如果一顿不够,就吃两顿、三顿……”
裴延弯起眼眸,温热的手掌掐住她纤细的腰,“天天吃那么些,倒也没见你胖。”
陶缇被他弄得有些痒痒,边躲边笑,“我是吃不胖体质。”
裴延也没继续逗她,她调整一下角度,又窝在他怀中,好奇道,“殿下,那你装病装这么久,太医院就没有一个人看出你装病?而且你每天都吃药,是药三分毒,你不怕伤了身子吗……”
“舅父替我寻了一种药,每日服用,可让脉象虚弱。而且我是太子,我说不舒服,太医就算查不出病因何在,报告给父皇,也只能说是我落水后伤了根本,体虚气弱。”
昭康帝是个什么脾气,太医院那群人一个个清楚得很。若他们敢说太子身体无恙,昭康帝只会当他们浅薄无能,摘了他们的乌纱帽和脑袋。
“可顾家不是去了北地么?”
“舅父有暗中派人保护我。”
“是暗卫?还是什么神秘莫测的武林高手?”陶缇一下子来了兴趣。
裴延浅笑道,“有机会的话,带你见见他。”
接下来,陶缇窝在他的怀中,听他说了很多过去的事。
说到后来,陶缇对于他装病弱这件事,完全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她家亲亲夫君也太可怜了,从小吃了那么多苦。
她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心疼道,“以后有我陪着你,谁欺负你,我揍谁。”
裴延心底一暖,抱着她绵软的身子,嗓音轻缓,“你陪着我就好。”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只能靠装病弱才能苟活的脆弱孩童,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他已然有足够的力量。
他既有把握让徐闻鹤进东宫,不再装病弱,就有信心扫平所有碍眼的人和事,令旁人不敢再觊觎这储君之位。
而她,只要乖乖的陪在他身边便好。
……
甘露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