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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什么?”柳司明问,眼睛执拗地直盯着林殊看,似乎是打算从这双被泪水浸得湿润红肿的黑亮眸子里寻得答案。
林殊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对于眼前这个从某种意义上可是算是被自己始乱终弃的青年,林殊心里始终存着一份不明不白的惧怕与歉意。柳司明一靠近,他就忍不住又心虚又害怕,脑子也转不起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嗫嚅着道:“没什么……”
“在哭那些人吗?”青年微微颔首,面容秀美而神情温和娴静,只是手上的力气却渐渐加重了。
林殊疼得皱眉,但他并不敢说什么,只好尽力装出不经意的样子,轻轻往外拽了拽自己被紧紧攥在柳司明手里的手腕,低声道:“柳先生,我的手。”
青年听见他的话,却毫无反应,漂亮的琉璃似的眸子牢牢地盯着男人的眼睛,那里,一滴透明的泪珠还未完全滚落,要掉不掉地坠在通红的眼尾,为这个英俊成熟的男人添上了一笔突兀又异常和谐的稚气。
他总是这么容易哭。柳司明想,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翻涌上来,缓慢,而沉重,将他的内心搅得一塌糊涂。
林殊总是喜欢哭……伤心时,难过时,生气时,受委屈时,好像只有眼泪才能够完全承载这个男人的所有情绪,完全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小孩子爱哭,是因为有溺爱的父母。他们尖叫,哭闹,闯祸,可从不担心善后问题,因为眼泪就是他们无往不胜的武器。
那么,林殊呢?
这也是他的武器吗?
柳司明的手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林殊痛得忍不住叫了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拼命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手里解救出来。可是柳司明看似纤弱,双手却如烙铁一般纹丝不动,男人算不得纤细的手腕被死死箍在了掌心,几乎连骨头都被挤压得咯吱作响。
“柳、唔!放、放开我,好痛!”
柳司明恍若未闻,他盯着男人眉间拧起的那道浅浅的沟壑,心神有点微微地放空。
毫无疑问,他在心里冷静对自己说,他害怕我……他讨厌我。即使是以前还未图穷匕见、彼此之间尚且能够虚以委蛇的时候,即使是不依靠暴力胁迫、施展自己并不熟练的温柔的时候,这份抗拒的心情,大概也从未改变过吧。
因为林殊从来都学不会掩饰。
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本该而立的年纪,本该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主心骨,可是却被一个女人养成了废物。他依旧那么天真、浅薄、喜怒形于色,连恐惧与厌恶都掩饰得这么烂。柳司明几乎自虐一般感受着因为被全方面拒绝而在心底积累得愈来愈浓郁沉重的痛意,放松了手上的桎梏。
“……我在外面的时候,见过很多这种事。”望着林殊委屈湿润的眼睛,他突然轻轻地开口说道,“植物长不出来,动物都饿死了,人也是。一开始只是有人去捡死掉的猫狗吃,后来吃完了,就去吃尸体。再后来,就开始攻击活人。”
“先是小孩子、老人,然后是女人、瘦弱一点的男人。每天都有人在睡梦中被人闷死、掐死、勒死,没有人去阻止,因为他们也能分到死人的肉。到处都是血和骨头,沾血的头发就堆在地上,空气里都是生肉和血的腥味儿,简直让人怀疑自己到了什么人类屠宰场一类的地方。”
林殊下意识随着柳司明的叙述在脑海里勾勒出那副残酷血腥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青年注意到了,朝他低下头来,额头贴着额头,潋滟的眼波近在咫尺。既像是安抚,又像是依恋。
“那个时候,大概是末日之后的第三个月?还是第四个?我那时总是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要不然就是做梦,我总是梦到你……梦到你死了。毕竟你那么没用,还要靠女人养,要是你那个老婆嫌你累赘,不想要你了,你会怎么样呢。”
“静、静华才不会,她才不会不要我……”林殊忍不住小声反驳道,可他很快就闭上了嘴。青年垂眸望过来,那双浅琉璃色的漂亮眼睛里像是突然间蒙上了一层浓雾,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掩藏,他看不清,也看不懂,但是本能地感到畏惧,舌头都有点发僵。
“再后来……”青年的声音轻飘飘的,淡若流云,好像下一秒就要升上天空,但林殊还是被他接下来的话给牢牢吸引住了:
“再后来,我遇见了周静华。”
林殊的瞳孔猛地缩窄了,仿佛有突如其来的惊雷在脑子里炸响,他几乎都能听到从耳根处传来的隆隆轰声,表情空白了好几秒,嘴唇张合了几下,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你说什么?”
浓密纤长、活像把小扇子的睫毛扑闪了两下,青年看着他,却一言不发。林殊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手指都发着抖,声音更是颤抖得几乎不成句:“你见到了静华?你在哪里看见她的?是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样……她、她有没有受伤?”
男人一直以来都平静、温和、克制,好像总在忍耐着什么的眼神在一瞬间变了,某种更为鲜活亮眼的东西一点点地从更深处爬了上来,将整张脸都点亮
', ' ')('了。柳司明已经放开了他的手,可是他又急忙主动攀上青年的胳膊,仰着脸热切地看着对方,几乎是带着点讨好意味在央求:“柳先生、柳先生,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静华怎么样了。”
柳司明盯着他,内心空前地焦躁起来,心脏仿佛在被妒虫啃噬,钝钝的麻痛感绵长磨人。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声音放得冷硬:“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林殊丝毫没有被对方的态度打击到,他对于柳司明一贯的畏惧之心好像突然之间就消失了,恐惧完全被对于妻子的担忧取代,他紧紧抓着青年的胳膊不放,好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不,不,柳先生,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了,我不能,我不能让静华……我不能让静华一个人在外面……”
泪水终于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男人哽咽着,结结巴巴、毫无章法地哀求,姿态极其卑微。他靠得太近了,几乎整个人都要这么贴到柳司明身上。青年顺势揽住他,把自己的手臂从男人怀里抽出来,一点一点地,不甚温柔地替他拭去眼泪,好似确认一般反问:“是吗?什么都听我的吗?”
“呜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
只有那个女人。只有周静华。
这样生动的表情,这样真切的眷恋,恐怕只有在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才得以一见吧。
确认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柳司明并没有产生想象中那种嫉恨不甘的感觉,只是身体一半冰冷、一半火热,好像就要这么冷冰冰地燃烧起来。
感受着手指下温热柔软、被泪水打湿的皮肤,他扯了扯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合格的微笑。
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反正……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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