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萌芽(1 / 2)

<h1>番外:萌芽</h1>

萌芽

李由美坐在车里,听着外面雨滴敲打着车窗上的声音,下着雨的天空阴暗而凝滞,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些被某种天气、某个物件偶尔勾起的记忆,却还是会像残暴执拗的手指,狠狠的戳进她的脑子。她侧过头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把手放在冰凉的玻璃上,对着上面凝结的水珠发着呆。

“怎么了……”徐文祖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她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指尖向下掠过玻璃表面,他的声音渐渐把她从黑暗的记忆隧道中夺回。

阴冷的回忆如同外面的倒退的树影一样开始飞快的消逝。

“是不是想家了…我们或许可以回一趟国…”

徐文祖的提议带着一些别有用心的试探,他想知道她是否厌倦了这里,厌倦了这种只有他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是否还能对她一如既往的产生影响。

就像在考试院的时候,他巧妙地让自己渗透进了她的人生,并潜移默化的让她对他产生极度的依赖。但时间越久,他却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对她依赖程度也同样每天都在递增。

她就像一种带有浓度依赖性的抑制剂。

只对他有效。

李由美并不是很在意他们在哪生活,对她而言,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下着雨的考试院的天台上,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开始,就只剩下他了。

她不喜欢后悔,也从不回头。

更何况,她确实很喜欢这里,这种有些单调安静甚至还有些乏味的生活反而让她感觉更踏实。

“不想……这里就是我家…” 她望着远处耸入薄雾朦胧的冬日天空里,那些和天色已经混为一体的灰色建筑群,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喜欢这。”

就是这样。

他永远可以像这样轻而易举的从她身上得到他需要的感觉,这种可以让他平静下来的,古怪而珍贵的安全感。

“嗯……”

他们驶出了僻静的树林后,道路上的车渐渐变多了起来。

李由美的手指离开了车窗玻璃,把头转向他,徐文祖轮廓精致的侧脸,让她一时之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她望着他的眼神明亮而专注,让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就像一个黑洞,她想,虽然里面什么都没有,但还是会把她吸进去。

徐文祖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那个下着雨的夜晚开始浮现在脑海中,他无声的笑了笑。

她最后还是没有听他的话,从储物间走了出来。

他看过很多人的眼泪。

恐惧的、害怕的、绝望的、愤怒的。

但从没人像她这样,因为他而哭成这副样子。她脸上的妆全花了,被雨淋湿的衣服和手上全都是他的血,长长的头发缠黏在头皮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美丽的烂摊子。

他当时很怀疑这具娇小、温暖、打着哆嗦的身体能否支撑他走完那条漆黑无光的路,但她不停的用柔软、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哭着断断续续的安慰他,让他再坚持一会儿。

那些破碎的音符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动听的声音,成为了只属于他的光。

“…我有点担心…早上还好好的……”李由美充满担忧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一定是闯祸了。

李由美接到幼儿园电话之前,她正对着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的鸡汤出神,空气中除了弥漫着鸡汤的香味外还混合着淡淡的药香,那是她父母特别寄过来给徐文祖调理身体的补品。

徐文祖今天也没有出门,他当时正站在落地窗前半垂着黑色的眼眸若有所思的望着外面的雨,发散着思绪。

这种令他们都感到舒适的安静没过多久就被来自幼儿园急促尖锐的电话声打破了。

“……嗯……马上到了…” 他的目光仍旧望着前方,漫不经心的说道。

车很快在幼儿园门口停了下来,雨不大,但下的很绵密,徐文祖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微微垂着头,安静的看着李由美仔细的帮他整理着大衣的领口。

寒冷的空气刺痛着她脸上白皙的皮肤,为了不让寒意袭进脖子,她用围巾把自己的脖子捂得更严实了,整张脸都缩在了厚实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大而圆的眼睛。

她把他额前几缕黑色卷曲的刘海塞进耳朵后面,指尖触碰到了他几乎和空气一样冰冷的苍白皮肤。

“还是这么冷…”她低头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温暖的手里,声音很小,听上去有些沮丧。“小猫咪吃你剩下的都胖了好多…………怎么你就一点效果都没有呢…”

“嗯………”徐文祖先是微微仰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朝她这边低下头来,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开始……嫌弃我了…”

“哪有……”她被曲解了意思,有些委屈的挽着他手臂抬头看他。

“啊…对了。”李由美说着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自热暖手宝塞进他手心里。“我有这个……”

“暖和吧?”

“嗯……”徐文祖在略微的沉吟后,重新站直了身体,把伞往她那边挪了挪,“进去吧…”

幼儿园的走廊很敞亮,墙壁刷着柔和的浅色调,看起来非常温馨。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隔着门从里面传来几个女人有些刺耳的吵闹声。

李由美心情忐忑的抬头看了徐文祖一眼,他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的缓缓抬起手,轻轻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老师办公室的整体空间并不是很大,但很整洁,窗户很大,如果天气好的话,会使整个房间光线更充足,更通透。靠窗的木质椅子上正安静的坐着一个小男孩,他的皮肤很白,五官精致俊秀,整张脸像极了徐文祖,唯独那双眼睛却像他妈妈。

他看上去有些害怕,正低着头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小手指。

李由美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心没来由的就揪了起来。

“……成泰啊……”

徐成泰抬起头,看到他们后立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李由美的腿,用那双和她极为相似、小鹿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妈妈……”稚嫩的嗓音里满满都是委屈。

“怎么了…这是…”李由美心疼的抱起了他,徐成泰搂着自己母亲的脖子,抿了抿嘴,扑闪了两下浓密的睫毛,开始啪塔啪塔的掉眼泪。

“你们一定是汉斯的父母了。”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金发女人,看上去很温和,也很干练。

“是的。”相比李由美生硬的笑容,徐文祖就自然多了。

“你们好,我是他的班主任琳达。”她冲他们友好的笑了笑。

“他是不是被欺负了……”李由美皱着眉,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询问。

徐成泰泪眼朦胧的埋在母亲的颈窝里,悄悄抬起湿润的眼睛,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父亲。

父子两无声的对视了一眼。

“被欺负?”还没来得及等老师开口,一个不太友善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你知道你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吗?!”

似乎是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亦或是李由美长得太没有攻击性,女人开始用一种挑衅的姿态走向抱着孩子还有些发懵的她,嘴里开始喋喋不休的开始斥责她的孩子多邪恶,以及作为家长对自己的孩子多么疏于管教。

“我很抱歉…”她被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的语速很快,混合着奇怪的当地口音,根本没有给她解释和了解事情经过的机会。

其中一个人开始用手指着李由美,当涂着已经掉了一半指甲油的手指快碰到她鼻子时,李由美终于有些难以忍受的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过一丝惊惶和抗拒。

“冷静点吧…”徐文祖慢慢把李由美拉到了自己身后,他低头盯着面前两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眼中掠过转瞬即逝的轻蔑,用一种机械式异常平静的语气慢吞吞的说道。

屋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们被他的凉飕飕的黑眼睛威吓住了,有些悻悻的坐了回去,时不时看他们一眼,然后小声说着什么。

“我们进去说吧。”琳达心中暗自舒了口气,那两位家长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打开了最里面房间的门,很客气的示意他们进去。

“汉斯是班里最小的孩子。”琳达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亚洲夫妇,“但他却是班里最聪明的,也很讨人喜欢,说实话,我个人非常喜欢他。”她说着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微笑,“他就像一个漂亮的小天使。”

小天使?

徐文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正用手背抹着眼泪的儿子,不露声色的扬了扬嘲弄的眉毛,是因为他的眼睛长得和他妈妈一模一样,所以看起来更具有欺骗性吗?

“但是,今天我收到了两位小朋友的家长的投诉,你们也看到了,就是门外那两位。”她略带疲惫的看了一眼门,“我很抱歉,她们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

“据那两个孩子说,是汉斯唆使他们两个打架。”琳达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困惑,“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但我赶到的时候看到他们像是去理智一样在用拳头互相欧打对方。”

琳达看到徐成泰有些可怜的耷拉着脑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个人觉得这不是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孩子可以做到的,唆使煽动暴力这听起来有点确实太荒唐了……”

“不过……那两位孩子的家长都不想为这件事负责…”她有些头疼,受伤的两个小孩是班里出名的恶童,他们的家长同样不好惹也很难应付。

琳达有些庆幸,今天他们来的是母亲而不是父亲。一般这种无赖家庭,父亲通常酗酒并且更加蛮不讲理。

李由美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徐成泰。

“那两位小朋友伤的很严重吗?”李由美问道。

“一个小朋友鼻子轻微骨折,还有一个软组织挫伤。”

“这确实很荒唐。”徐文祖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却非常平静,近乎冷漠。他把手交握着放在桌上,微微向前倾了倾,盯着琳达的目光变得非常锐利。

“说到底……这仅仅是那两位家长的臆测对吗?我们家孩子完全没有动手…”

感受到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她先是愣了愣,下意识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才勉强把它们接了过来。

“确实有可能…是误会……”

她感到很困惑,为什么这个明明看上去温文尔雅、谈吐清晰的男人,他的眼睛却会让人心生畏惧。

尽管她为自己这种莫名出现的恐惧感到很荒谬,也认为这样很不礼貌,但她还是无意识的开始回避他的目光。

“唆使的概念太模糊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定义的…不过……”他巧妙的停顿了一下,收起了那种让人感到尖锐、充满敌意的气息,露出一个谦谦有礼的温和笑容。“我们也愿意承担一些责任,毕竟我并不想让门外那两位女士来骚扰我的家人…也不想让你们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琳达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他们一眼,她猜对了,汉斯的父母和他一样通情达理,并且善解人意。

琳达从事教育行业时间并不短,只要看小孩子的性格和行为就可以推测出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家庭。

她的猜测通常都很准确。

李由美看着安静坐在身边的徐成泰,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汉斯在幼儿园里……还有什么反常表现吗?”

“反常?”她疑惑地皱着眉开始回忆,但很快就露出微笑,“没有。”她怜爱的望着汉斯可爱的脸蛋,“他很聪明,活泼,也很善良,其他小朋友都很喜欢和他一起玩。”她顿了顿,又说道,“包括今天打架的那两个,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李由美点点头感谢了琳达,说了一些客套话后就跟着徐文祖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我们不同意和解,孩子们都受伤了,你们就等着被起诉吧!”

“连句道歉都没有…绝对不会和解的…”

“不会错的…监控里…那孩子就在我儿子耳边说着什么…”

徐文祖牵着自己的儿子的手,脸上是一成不变、带着不屑的淡淡笑容,“真的不和解吗?”

“你们首先得道歉吧?”女人很生气,对他们一家的无礼相当不满。

“我们绝对不和解…”

徐文祖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正怯生生望着她们的徐成泰,随后淡定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依旧笑的一脸谦和,“起诉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现在和解的话,会按照你们的要求解决,这样也不和解吗?”

两个女人的声音一瞬间低了下去,先是面面相窥,然后交头接耳了几句,很快妥协了。

他蹲下身,看了一会儿徐成泰泪迹未干的小脸,抱起了他,徐成泰用手抱住自己父亲的脖子,有些紧张的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珠,然后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讨好的喊了一声。

“爸爸……”

“嗯………”

徐成泰被爸爸抱着的时候特别的乖巧,一动都不敢动。

徐文祖在车前把儿子放了下来,看到他还是一脸委屈的可怜模样,蹲下身用冰冷的手指轻轻刮蹭了一下他娇嫩的脸蛋。

“还装…”

徐成泰顿了顿,看了一会儿自己的爸爸,然后脸上楚楚可怜的委屈表情慢慢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调皮的坏笑。

李由美站在他们身后无可奈何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就知道会这样,跟他爸爸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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