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遇见你开始,我就知道,我的一生只有两条路。
教皇第一次把他带到神殿的时候,正好是他的一百岁生日。
“这是我族世代供奉的古神,她把时间之初的秘密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发扬我族的威名。”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望着那高大神圣的白玉像,却是问道:“她是个女子?”
教皇微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解释说:“传说她曾经是古宇宙之神最宠爱的巫师,不过这是我族最大的秘密,等你成了教皇,你自然而然,什么都知道了。”
这天之后,教皇给他配了一个手下。
“你好,我叫巫灵,以后就由我来保护殿下。”
他看着对方笑嘻嘻伸出来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其实他向来很头疼这个巫灵,从认识开始,七八年以来,都是天天在他耳边大事小事说个不停,一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
教皇知道他的心思,一直都是:“你别看她整天嬉皮笑脸,她是我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以后就由她帮你一起出任务。”
话已经这样说了,但是巫灵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因为粗心大意,中了对手的圈套,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伤,还差点死掉,莫翰好不容易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直到她的伤好了,神殿再也没有把她派出去过。她就每天跟在莫翰身后,不停地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殿下,我想出任务啊,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
真的好吵啊。
她的话莫翰一个字都不想搭理。
那段日子还算平静,开始有点波澜,就是在教皇被重伤之后,神殿高层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几股势力好像都开始各自在设计什么东西,压抑得难受。
莫翰那段时间对内对外忙得不可开交,偏偏就出事了,有人等不到教皇退位,潜入神殿杀了他。
组织上下顿时乱成一锅粥,真心或假意地扼腕叹息,纷纷猜测凶手是谁,还不忘拉仇人下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对众人发誓,他会把凶手找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再接替教皇的位置。
那天晚上他把巫灵叫到书房里,问她:“如果有人以我为要挟,要你去杀老爷子,你会去吗?”
巫灵木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又渐渐露出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
她没心没肺地笑笑,眼睛都眯起来,说:“会啊,我会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想怎么处置我啊。”
那好像是莫翰最后一次跟她说话,那天他收到了一份录音和手写文件,说的大概就是刚刚他问的意思。
但是她承认得这么果断,莫翰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莫翰后来一直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要去质问巫灵,他想得到什么答案。他明明很怕她说,不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更怕她说,是,你要不要现在杀了我。
莫翰把她禁足在了一个偏僻的宫殿里,除了古神像,她再没见到过第二个活人。
每日来看望她的曾经好友瞥了瞥摆在桌上大大小小的药片,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又没吃药。”
因为前几年那次重伤,留下来后遗症,使得她要定期地吃药,才能避免身体上的疼痛。
而她笑眯眯地摇晃着脑袋:“不用,说不定过几天我就死了。”
好友敛下眼睫,一边帮她整理东西,一边淡淡地说:“真有那天的话,我也要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殿下对你不好吗?”
她摇摇头:“我本来就是因为你才来的,你不在这里,那我也不在了。”
巫灵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我那次任务?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然后她又笑,“其实我本来那天就应该死的,结果运气好,白捡回一条命,多活了这么久,想想还是赚了,哈哈。”
好友一巴掌拍在她的额头上:“什么白捡的,是我给你的,我送到你手里的,知道吗,你现在这条命也有我的一份,还是一大份。”
“那就对不住啦。”巫灵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一片片往下落的叶子,“这一份你可能拿不回去了。”
转眼就过了一个月,巫灵这几天一直在想,她的命是自我了结,还是等着他来了结,这件事应该已经传开了,再这么拖下去,估计神殿里的人会造反吧。
想到一半,门外进来一个人,巫灵躺在床上,头也没抬,说:“你干嘛又来,我是不会吃药的。”等了半天,对方都没回应,她心里一惊,几乎是弹起来,果不其然,莫翰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微微张嘴,似乎无意识地和这个人对视着,良久才说出来一句话:“算你还有点人性,知道来看我。”
巫灵的好朋友很不喜欢殿下这个人。该果断的时候心有余悸,该放弃的时候又犹豫不决,容易被绊住脚步,还要表现出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什么都不说,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不敢爱,不敢恨。
她曾经问他:“你真的准备杀她?”
他跳过了这个问题,说:“就用药吧,你这个医生,救死扶伤无数,应该还没忘记配毒吧。”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说:“早知道有今天,你当初不该把我叫回来,你说你要我费那么大劲救她干什么。这么些年,为了护她周全,你花尽心思从不让她走出去一步,最后想要她命的却还是你自己。”
好像没打算接她的话,她也不想继续说下去,是巫灵有错在先,她这些话倒有点责怪莫翰的意思。
半晌,他说:“这件事好像,不是他。”
她呆滞了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一脸云淡风轻的人:“殿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的声音有些飘,“但是我不准备改变决定。”
她低头沉默了很久,脑子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她了?为了不让别人抓住自己的小辫子,就干脆借口除掉她?”
莫翰没说话。
他默认了。
她只感觉心里一阵狂躁。太蠢了,这个人简直太蠢了。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冷笑道:“可以啊,你是老大,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你想要什么样的毒?你想看她怎么死?”
她的心底莫名涌出一阵疯狂的报复感。她不想去阻止他,她就想看看,一个在感情上懦弱至极的人,到底会撑到哪一步。
晚上,莫翰带着她给的药上了阁楼。
他仔细思忖了一夜,觉得这件事还是早点了断好,拖得越久,他越不知道该怎么办。
巫灵吸了吸鼻子:“我会死得很难看吗?”
他冷冷地看着她。
她盘腿坐在床上,仰着头故作惋惜地说:“你这个人真是,连一句话都不肯说,跟我说说话会怎样啊,我这么长时间一个人待在这里,一个人,好不容易见到你……”她突然停了一下,又说,“那你到时候能不能别看着我,万一很丑,我这么多年的形象不都毁了吗。”
说实话,莫翰有时候挺佩服她的,这么沉重的事,她就跟讲笑话一样说出来。
“殿下,你这个毛病要改改。”巫灵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严肃。
莫翰挑了挑眉。
“你老是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真以为自己那么厉害,一个人可以独当一面,如果是的话我来这里干什么?”
巫灵见他不讲话,接着说道,“可你心地太好了,我知道你不让我出任务,就是怕我又给你搞什么岔子。你这么重视我我很开心,又很气,我气你不相信我,气你因为一次失误就否认我,但我又有点……”
有点心疼你。
最后三个字巫灵没有说出来,她淡淡地笑了笑,无奈地说:“我这是在给你忠告啊,以后可没人告诉你了。”
“……不要乱说话。”
“啊,你终于开口了。”她咧了咧嘴,“一下子说这么多是有点突兀,但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不然以后你再遇到像我一样的人,也不会让她这么辛苦。”
这些话应该让莫翰摸不着头脑吧。
巫灵想。
但她得说啊,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房间里一阵死寂。
莫翰不喜欢这种悲伤的气氛,准备转身走了。虽然生离死别见得很多,但跟这个人,可是第一回。
啊,不对,是第二回。
她舔了舔嘴唇,往莫翰那里挪了挪。
莫翰知道她有话要说,就多站了一会儿。
巫灵迟疑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认为教皇是我杀的吗?”
他摇摇头。
巫灵眼神一亮。
“那你还要我的命吗?”
莫翰点点头。
巫灵感觉整个人像掉到了冰窖里。
她苦笑着说:“他们说你是因为喜欢我,才想杀了我的,是吗?你喜欢我吗?”
莫翰皱了皱眉,他很讨厌这个问题。
“我替你回答吧,不是。”巫灵看着莫翰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藏着多少算计和阴谋啊,但他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看着她,告诉她,我不想再见你,别回来了。
你但凡有一点点在乎我,都舍不得我受这么多委屈。
都舍不得让我一个人,这么久。
“喜欢你真是太可怜了。”
莫翰。
她在心里叫出这个名字,重新躺回床上,手在枕头底下摸索。那里藏着一个小瓶子,是她上次从朋友那里偷过来的。
莫翰看到她闷头睡下,打开门离开了这里。
还是过几天吧,过几天再说。但是走出阁楼没几步,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转身上楼,走到巫灵的房间门口,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的手搭在门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就是黑暗的深渊。
里面的咳嗽声越来越剧烈,他几乎是闯了进去。
巫灵一手伏在床边,一手捂着嘴,肩膀颤动着,指缝里溢出血来。
莫翰有点恍惚,他一瞬间以为这是在做梦。
他踉跄着走到巫灵身边,蹲下来抱住她。
“殿下……咳……你怎么又回来啦……”
“我不是说过,不要看着我吗……”
巫灵蜷缩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咳出血来,喉咙里都是粘腻的铁锈味,五脏六腑像被焚烧了一样。
她想要莫翰走,但她说不出话,现在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抓住莫翰的衣袖。
真是难受啊。
她有点后悔,这到底是个什么鬼药,怎么没选一个平静一点的死法。
彻底失去意识前,还听到莫翰在耳边说,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巫灵朦朦胧胧地想,没怕啊,我没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