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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
“程无乐,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程无乐,程家主当年如此悉心培养,可你这般,对得起吗?”
“我看对这魔头就不必多嘴,直接杀了便是。”
绵绵细雨连续下了几天,地上流淌着暗色的液体,月光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程无乐孤身立于莲中境中央。莲中境的各种机关异术早已被身前的修士们一把火燃尽,只留下焦黑的躯壳。
程无乐闭上眼,握紧了手中的剑,道:“真是有意思。你们说我作恶多端,自己不也是杀尽了我莲中境的人?”
一位修士年纪不大,听到程无乐这般言语气的脸都红了,道:“你你你!死到临头了,还是如此!”
其中为首的年长修士道:“程无乐,你若是放下剑,看在程家主的份上,我饶你不死。”
程无乐听罢,忽地笑起来,道:“你饶我不死?各位听听,这是什么话?沈家主,若是你立马带着你这群废物离开,我倒是能考虑考虑,放你们一马。”
沈遗风“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沈家主,还同他废话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经脉尽废的程无乐不成?”
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话,仿佛一滴水进入热油里,立马炸了锅。各门各派的修士如今顾不得什么端庄自持,纷纷提剑冲上前。这可是程无乐,若是谁杀了他,那可是垂名千古的大好事!
程无乐见状,笑容愈发张扬,道:“既然你们这般着急,那也别怪我了。”
程无乐如今经脉尽废,金丹被剖,理应不能催动灵剑,可他手中的问今随着程无乐的催动,依旧泛起莹莹光芒。修士们见状,不免疑惑,难道程无乐他的金丹,并没有被剖出?程无乐将问今举起,轻声道:“去吧。”
问今身上的光微微跳动,眨眼间便从程无乐手上飞至一名修士面前,不等他反应,就干脆利落地斩下他的头颅,转向另一名修士。他举剑挡在身前,问今对准了他的心口,不多时,他软软倒下。问今在修士间穿梭,程无乐看着眼前蔓延的鲜红,摇摇头。只听身后一声剑鸣,程无乐回头,一柄利剑破风而来,十成的力度,想要一剑取他性命。程无乐道:“背后偷袭,可不是沈家的作风啊。”他躲开沈修德的剑气,一招手,问今立刻飞回程无乐手中。
沈修德道:“你害人无数,也见不得有多光明磊落。”
程无乐笑道:“总比你们沈家主好。”
沈修德抬手,更多的灵力被注入剑中,问今挡在程无乐身前,沈修德的剑抖得更厉害,“嗡”地一声响,灵剑承受不住沈修德源源不断的灵力,竟断成几截。问今不等沈修德做出反应,立马将剑锋对上沈修德的脖颈。程无乐道:“我说过,你若刚刚离开,我能放你一马,可现在我看,没必要了。”沈修德没了灵剑,又被问今抵着喉咙,浑身抖得像筛糠,问今不断向前,血珠从他喉间滚落,沈修德望向程无乐,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动手,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分。程无乐缓缓开口,沈修德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被问今一剑封喉。
在等程无乐回头时,修士们都不敢再轻举妄动,沈遗风上前几步,道:“程无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程无乐道:“我当然知道,沈家主不是要杀了我吗?请吧。”
话虽如此,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再轻举妄动,谁知道程无乐那把剑会不会暴起伤人?这时,一人上前,此人身负长剑,面色凝重,一双眼望着程无乐,他缓缓开口,道:“程无乐,不要一错再错。”
程无乐听闻此话,道:“严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问今突然像是失控般上前,任凭程无乐怎么召唤都不回去,径直飞到严慎微面前,指向他的胸口。
问今想杀了严慎微。
程无乐立刻意识到这点,面色一凝。
严慎微却只是取出长剑,点了点问今。两剑相触的一瞬间,立刻爆发出嗡嗡剑鸣。严慎微一挥断水剑,问今身上的光暗淡下去,闪了一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程无乐现下没了问今,就是手无寸铁的废人一个,要杀他,这就是最好时机,严慎微身后的修士们个个都蠢蠢欲动,但碍于严慎微的身份,不敢擅自行动。
严慎微缓缓移动断水,剑锋对准了程无乐。
程无乐看着严慎微将断水剑指向自己,忽然笑了。好奇怪不是吗?严慎微曾和他说过,断水剑的剑锋永远不会指向自己,可现在,严慎微只能这么做。
程无乐看着他,问道:“你甘心如此吗?”
不等严慎微回答,他又道:“算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杀了我,严说。”
杀了我,以平众愤。
严慎微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程无乐知道严慎微不忍动手,于是上前一步,断水剑没入胸口。严慎微瞳孔一震,想把剑拔出来,程无乐反手握紧剑锋,手心鲜血涌出。
程无乐道:“严说,杀了我。”
严慎微想后退,
', ' ')('程无乐步步紧逼,断水剑锋从他背后刺出。程无乐只觉得身体像被切成两半,像剖丹那时一样疼,他用尽全力把自己的身体从断水剑抽离,一口血喷出。
程无乐记得严慎微说过,断水剑,绝不染血,如今这般,也算是帮他破了戒。程无乐心道:我就再当一次混蛋吧。
在场所有人听不到程无乐对严慎微说了什么,只看见断水剑捅进程无乐胸口,而程无乐又瘫倒在地,口吐鲜血。
良久,才有人迟疑地开口:“程无乐,死了?”
“是啊!程无乐死了!”
“好事!好事啊!他作恶多端,这么死算是便宜他了。”
程无乐身上的血像是流不完似的,淌了一地,染红了严慎微的白袍。
管他程无乐生前再怎么威风,再怎么作恶,死后也不过是为民间饭桌上添了点谈资罢了,事物更迭,很快就被遗忘,十二年后,再提起程无乐,人们只会道:“啊,你是说那个十二年前死掉的程无乐?”之类云云。
云阳第一
“喂!滚一边去,听到没有,谁让你睡在这的?”
“就是就是!谁让你睡在这的!”
程无乐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己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到了阴曹地府也有人骂?自己名声有这么臭么?那道公鸭嗓再次响起,与之伴随的还有一盆冷水,程无乐算是清醒了,缓缓睁眼。眼前主仆二人,皆是矮胖,满脸横肉。
“你听到没有!一个炼不出金丹的废物,还好意思赖在这不走。”说罢,那人还踹了一脚程无乐,疼得他顾不得思考自己为什么在这,抱着肚子无声吐槽: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这是投胎了?
可是谁家鬼投胎是半路投胎的!
程无乐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环顾四周。墙面墙皮脱落,角落堆满了柴火,一扇木门摇摇欲坠,看着像是刚刚那两个人进来时踹烂的。程无乐伸出手,张开,握紧,又张开,手上没有茧子,原主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程无乐又撩开衣服,一看吓一跳,这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青一块紫一块的,特别是刚刚被人踹的一脚。程无乐放下衣服,面无表情,心道:我这是又活过来了?这也太惨了,还不如死着呢。
这副身体并不是修士,甚至连灵脉都没有,更别说金丹,就是一个比别人抗揍的普通人。程无乐躺在柴房,梳理了一遍原主的身世。原主名叫沈常引,本是民间一户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作为家中独子,一家人把他宠得上天,要星星绝不给月亮。也不知道这位少爷从哪看了话本,吵着闹着要去修仙,一家人没办法,只能托了关系,把原主送进沁水沈氏,得了个外门弟子的名号。可沈常引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没有灵脉也非要跟着沈氏弟子们修炼,下山一次就把自己半条命都弄丢了,沈氏见他如此,自然不肯再让他修炼,不止一次将他赶出宗门,可沈常引不知怎么,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宁愿做下人也要在沈氏待下去。
程无乐啧啧道:“还真是个傻子啊。不过伺候别人的事我可不做,既然你想修炼,那我就成全你这个遗愿吧,从今往后,你的身体归我,我帮你完成修仙的遗愿,这么算,不过分吧?”程无乐对着柴房里的水桶,端详自己的脸,虽然不如上辈子的自己帅,不过长得也还算可以,毕竟是从小用金子养起来的少爷,出去哄哄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
日落西山,程无乐饿了一天,这才从柴房出去。他循着原主的记忆,在柴房后找到一个狗洞钻出去。沁水沈氏作为曾经的修真界四大家之一,如今虽然没落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门派内的建筑不知比乡下的小门小派豪华多少倍,光是这弯弯绕绕的长廊就让程无乐受不了。
“怎么感觉这长廊比十二年前更曲折了?”程无乐捂着肚子道。沈常引这幅身子自然比不了辟谷的修士,也不知道他多久没吃东西,程无乐饿得两眼昏花,刚才还险些翻进水里。
“哥哥,这个给你吃吧。”一个孩子把饼举到程无乐面前,道。
程无乐也不客气,接过饼就吃,不忘问道:“多谢。你是谁家的孩子?”这孩子身上的衣物一看就不是普通弟子。
小孩道:“我……我爹不让我告诉别人。刚刚看你差点掉进水里,想着你应该是没吃饭,这么晚了,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这张饼了。”
程无乐道:“一张饼也很好。对了,你们这儿怎么出去?”
小孩道:“你要去镇上吗?马上就宵禁了,若是让人知道你偷偷下山,阿爹会让人打你的。”
程无乐道:“我可不怕你爹,你就告诉我怎么到镇上,下次见你,我给你带糖葫芦。”
小孩抠了抠手指,似乎被糖葫芦打动了,他想了想,道:“那好吧,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没有结界,那里可以出去。”说罢,他带着程无乐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不知绕了多远,小孩停下脚步,指着一棵树,道:“就从这里爬上去,有树枝连着外面,那里结界挡不住的。你可千万小心别被人发现了,也别忘了我的糖葫芦啊!”
程无乐道:“放心
', ' ')(',糖葫芦要多少有多少。”
夜已深,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孩子匆匆和程无乐告别,跑着回去。程无乐眉头一跳,低声道:“看来这么久过去,沈遗风对自家弟子的管教倒是越来越严苛了。”
山脚的镇子距离不算近,倒不是不想,谁不想沾着修真界四大家之一的光,好让人庇护自己呢?可沈遗风偏偏不喜欢,早在几十年前就把周边的镇子、村落清理得干干净净。程无乐走了一个晚上,才走到镇子上。
此地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居民大多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运气好的,能让沈氏看上,上山修炼;运气不好的,只能在田里干活,胡乱找个媳妇,胡乱过完一生。此时正值农忙,农妇带着孩子在水田里干活,把疲惫的丈夫换下来休息。程无乐走在田间,碰巧听到几位农夫坐在田埂边聊天。
一人道:“听说王老爷家的新媳妇疯了?真的假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吗!这才刚过门几天,非要到西边那山上去求子,要我说,镇子上不也能拜神吗?怎么非得上大西山去?”
“这你就不懂了,听人说,到西山求子灵验,那王老爷急着抱孙子,这才去的。”
“嘁,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婆娘当年不也没到西山去,还是照样生了个大胖小子!”
程无乐偷偷听了一阵子,没什么意思。不过他倒是有点好奇,那大西山山上到底有什么,还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逼疯不成?
这么想着,也就开了口。聊天的两个农人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说话的人,程无乐身着白袍,脸上虽然没有血色,但一双眼睛像琥珀一般,往那一站,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两位农人只当他是和天上那些飞来飞去的道长一样,开口道:“道长刚来我们云阳镇吧?也难怪你不知道,那大西山啊,我们男人都不敢上去,上面有吃人的妖怪!”
程无乐道:“妖怪?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不成?”
农人道:“这可不是我们瞎编,”他凑到程无乐耳边,“镇子东边有个屠夫,他就是上山去,到现在都找不到呢!”
程无乐道:“神魔都是人心里出来的。我可不信真有妖怪。”
农人道:“唉,这么多年,都没有道长愿意相信,可这确实是真的,不止那位屠夫,还有阿花家的小女儿,也是上山采药,人没了。”
另一位农人问道:“道长,您也是为了王老爷家的新媳妇来的?”
程无乐问道:“也?”
农人道:“您不知道吗?王老爷为了他儿子的新媳妇,这些日子算是操碎了心,请人做法不成,现在正找……嗯,就是你们这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想办法呢,王老爷可说了,谁有办法,赏百两黄金呢!”说罢,他还咂咂嘴,那可是黄金啊!还百两!他要是得了这么多金子,几辈子都不愁了。
程无乐想了想自己掏不出一枚铜板的口袋,顺着农人所指方向找到了王老爷的宅子。王老爷祖上曾出了一位鼎鼎有名的修士,如今虽然没了仙缘,但在云阳镇,也是属第一的。程无乐站在王府门前,朱红的大门紧闭,仍然有丝丝香气从缝隙飘出来,程无乐闻了闻,不像是房间里的熏香,反倒像是拜神礼佛用的线香气味。程无乐心道奇怪,他还没见过有谁家用的熏香是这个味道的。
正想着,王老爷让下人开门,把程无乐引进屋里。王老爷老泪纵横,道:“哎呦,这么多天了,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啊!道长,你说,不过是去上了柱香,怎么……怎么回来就失了魂似的呢?”王夫人也哭道:“就是啊,道长,你可得帮帮我们啊!我们找了这么多道士都没有用啊!这可怎么办呐!”
夫妻俩眼看就要哭昏过去,程无乐道:“二位放心,能否带我看看夫人?”
王老爷用帕子抹了抹眼泪,道:“龙雀,你带道长去看看姝清。”
龙雀点头,对程无乐道:“沈道长,请随我来。”
程无乐抬脚跟上。
王家宅子不算很大,路上还能看见没来得及取下的红绸子,刚过门的是书香门第谢家的小女儿:谢姝青。龙雀道:“夫人只有洞房那晚同少爷住在一起,第二天少爷就带着商队走了。夫人也是想着快些有个孩子,给老爷膝下添子孙,唉,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呢?到了,这里便是夫人平时所住的院子。”
谢姝青住的院子不大,可院中摆放的瓜果太多,倒是显得有些拥挤。主屋里香火缭绕,呛的人咳嗽。程无乐问道:“怎么烧这么多香?这也是你们老爷的主意?”
龙雀用袖子捂住口鼻,道:“不是不是,这是谢夫人说的,她说要在院子里多放些瓜果,多烧线香,这样她才舒服。”
程无乐道:“你们这谢夫人还真奇怪,这么呛人的味道怎么能舒服?还有这院子里的瓜果,怎么摆得跟贡品似的?”
龙雀摇摇头,道:“这是谢夫人亲手摆放的。”
程无乐还想再问,却看见龙雀泪眼汪汪,道:“你,先走吧。”
龙雀眼泪都快流下了,他看到谢夫人就害怕,道:“那龙雀先走
', ' ')('一步,道长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程无乐看着龙雀走远的身影,这才将目光放回谢姝青的院子。他面色凝重,走进去,抬手敲了敲主屋的门。良久,屋里才传来声音:“谁?”
程无乐想了想,道:“夫人,老爷让我来看看您。”
屋里没了声音,程无乐又敲了敲门,问道:“夫人?”
谢姝青打开门,声音沙哑:“什么事?”
程无乐越过谢姝青看进去。屋内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烟雾缭绕,配上谢姝青憔悴的脸和披散的长发,活像地府里索命的女鬼。谢姝青盯着程无乐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笑容,转身走进去。她道:“进来。”
程无乐跟着她走进去,只觉得自己的肺被线香塞满了。谢姝青道:“既然进来了,还不点灯?”
程无乐道:“是,这就去。”
随着灯盏亮起,程无乐总算是能看清房间里的全貌:雕花木床边摆满了线香,香灰堆积了满地,谢姝青就坐在床上,身旁还放了两个木雕娃娃,她闭着眼,贪婪地吸着香气。程无乐觉得她的姿势有些奇怪,不像是活人,反倒像僵硬的石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姿势。
没等程无乐思考出个结果,谢姝青开口,道:“看完了?我很好,你告诉老爷不必费心。”
程无乐被谢姝青请了出去。他看着死气沉沉的院子,道:“奇怪,怎么连个下人都没有?”而且这位谢夫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的魔气?这不像是鬼上身,倒像是,她本来就不是人。可这么大一团魔气就在沈遗风眼皮底下,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还当了别人的新妇?
奇怪,太奇怪了。
程无乐想找王老爷再问问,谢姝青从山上回来还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还没走进去,就见几位身着白袍,腰间佩剑的修士立于其中,王老爷依然像对他哭诉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待看清其中一位的脸后,程无乐只想逃。
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他死了这么多年,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这个人!
此人名严说,字慎微,临安严氏大弟子,被长辈们称为百年难遇的天才!前世他和程无乐的关系就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烂……至少,程无乐眼里是这样的。
程无乐默默捂额,正想偷偷溜走,谁料王老爷虽然哭得两眼红肿,但眼神却十分好,指着程无乐道:“对对,就是这位道长!”
在场的人听见这话,纷纷转头,看向正想脚底抹油的程无乐。严慎微眉头微蹙,他身边的几位小辈也一言不发。王老爷被搀扶着走出来,道:“这位道长也是……”
程无乐尴尬道:“呃……既然有了仙长,我就不多参和了,哈哈哈……”说着转身就想跑,心道:这严慎微也真是,大老远还跑来解决这种小事,真不愧是师父口中的好学生。
严慎微身边一位面容清秀的小辈开口,道:“这位道长不必急着走,既然都来了,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吧?”说完,他抬头看向严慎微,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另一位小辈道:“那怎么行!万一那上身的鬼法力高强,伤了他怎么办?再说了,我们又不认识他,你说是吧清游仙君?”
严慎微看着程无乐,眼神冰冷,开口道:“他若是想跟着,那便跟着。”
程无乐心痛,心道:谁想跟着啊!
“月朔!你看你……我们带着他有什么用嘛!”
那位被唤作月朔的小仙君行礼谢过严慎微,示意程无乐过来。程无乐欲哭无泪,但眼下人人都看着他,况且,严慎微也说了他能跟着,若是他这个时候离开,岂不是打他临安严氏的脸么?而且,他现在换了一副壳子,严慎微也未必能想到是他。这么想,程无乐忽然就有了底气,磨磨蹭蹭走近他们。
月朔看向身边不自在的程无乐,道:“前辈不必紧张,月晦只是不喜生人,既然清游仙君同意了,他便不会为难你的。”
“哈哈,那便麻烦几位仙君了……”程无乐干笑道。
他当然不会为难我了!不过要是被他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死定了!程无乐心中喊道,表面依然僵硬的笑着,僵硬地走向严慎微。他记得上一世严慎微整日都待在不知山上,叫他下山喝酒吃饭都是“没空”或是“无聊”二字,简直是深闺里的小姐。怎么现在开始带着两个孩子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夜猎?还是,也是为了谢姝青来的?可这一带不应该是沈遗风管么?
月晦狠狠地瞪了一眼月朔,道:“那你可照顾好自己!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别拖我们的后腿!”
月朔笑道:“前辈别理他,他还是个孩子。”
月晦还想再还嘴,严慎微看向他,又移目,道:“月晦,你去看看谢夫人。”
月晦应道:“是。”转身前又看了一眼程无乐。程无乐仰头看天,心道:这孩子脾气真不小,这也是严慎微教出来的?不像啊。
没过多久,月晦黑着脸回来,道:“这女人脾气也太臭了!还没说话她就让我滚!还有她的熏香,也太浓了!!真不像话!”
', ' ')('程无乐心道:当然浓啦,你见过谁把线香当柴火用的?
云阳第二
夜里,程无乐躺在客栈的床上,一墙之隔,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游仙君,严慎微。
程无乐翻来覆去睡不着,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他记得严慎微最不喜生人,上辈子严慎微到江陵游学,他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和严慎微熟悉的,怎么现在,会变成在路上随便捡人了?奇也怪哉。还有严慎微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身上,难道说,清游仙君和他这副壳子有些什么不可言说的过往?程无乐越想越觉得没错,一定是这样,不然严慎微怎么可能会愿意带着一个没有金丹的普通人?修真界的修士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最后,程无乐一拍手,对!一定是这样!
脑补通了严慎微一连串堪称诡异的行为,程无乐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程无乐心道:严慎微平生最讨厌等人,想必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吧?
程无乐正想远离这位清游仙君,却看到严慎微正握着一只茶杯,一袭白衣,背上的剑只看剑柄程无乐就知道是断水。程无乐僵在原地,这人怎么还没走?!
严慎微抬眸看向他,道:“沈道长来了?”
程无乐道:“哈哈……清游仙君,还在啊?”
严慎微浅色的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在等你。月朔和月晦已经到西山观音庙。”
程无乐道:“是吗,还真是麻烦清游仙君了……”
严慎微应道:“嗯。”说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程无乐见他不动,摸了摸头,开口,道:“那个,其实我,不是什么修士。”
严慎微神色不动,微微含颚,道:“我知道。你并未结丹。”
程无乐道:“那你还不赶我走?”
严慎微道:“你可以离开。”
程无乐半信半疑,道:“那……我真走啦?”
走出客栈,程无乐回头,严慎微依旧坐在桌前,程无乐赶紧扭头,加快脚步,心道:一定不要再碰到他!
身后,严慎微起身望向走远的身影,轻声道:“走吧。”
程无乐在云阳镇兜兜转转了半天,太阳西沉,远远望去,西山笼着淡淡魔气,程无乐心下一跳,越往西走,魔气越重,走到西山脚下时,黑色的魔气几乎凝滞。周边零零散散站着些散修,应是附近听到消息赶来的,却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山。程无乐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沈氏的弟子,也没有看到严慎微。
犹豫片刻,程无乐还是抬步上了山。
送子观音庙坐落在半山腰,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供台上的水果已经发霉,落了厚厚一层灰,死气沉沉,丝毫没有那两位农人说的香火旺盛的样子。程无乐下意识握上腰间的佩剑,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程无乐”,而是“沈常引”。
这时,骤然风起,程无乐只觉身后一凉,转头看去,王府新妇,谢姝青正站在他身后,痴痴笑着。程无乐顿时汗毛直竖,他终于想起为什么当时看到谢姝青的姿势眼熟了,这与民间观音庙里的观音,姿势一模一样,程无乐看清“谢姝青”身后跟着的两个童子,更加笃定了想法。
与他想的一样,谢姝青根本就不是什么鬼上身,而是夺舍。
法力高强的菩萨不满于惨淡的香火,而正巧新妇过门,求多子多福,它杀死了前来求子的谢姝青,自己钻进这个壳子,取而代之。若是这样想,那一切都通了,为何谢夫人的院子里摆满了瓜果,为何房间里的线香如此多,为何床上要放两只木雕娃娃……
“谢姝青”的笑容越来越大,嘴里不停呢喃着:“香火……好多香火……”说着,它看向程无乐,痴痴道:“前来祭拜,为何不带香火?”说罢,就伸出双手,指甲尖锐,想掐上程无乐的脖子。程无乐见状,咬破指尖,胡乱从身上撕下一块布,依照上辈子的记忆画符。他这副壳子虽然并未结丹,但催动符咒不需要灵力,更何况,这法子是他所创。
“铮——”一柄利剑破空而来,程无乐眼看着剑锋插进“谢姝青”的左肩,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依旧伸着手。程无乐三两笔画完,虽然简陋,但对付这种低阶的魔物也够用。他将碎布往“谢姝青”面上一扔,火光凭空窜起,它被逼得连连后退,看向程无乐,吼道:“不敬神佛!”
程无乐骂道:“你算个屁的神佛!”
月光下,“谢姝青”的身影渐渐拉长,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石化,这送子观音放弃了谢姝青的壳子,露出它本来面貌。
程无乐飞身跃起,只听耳边一句“程无乐!接着”,扭头一看,严慎微抛来一柄剑,程无乐也不管他喊的是谁的名字,接过剑就朝观音眼睛砍去。严慎微挥手召回断水,对程无乐道:“卸它四肢,弱点在腹部。”
程无乐应声挥剑往左肩刺去。“轰隆”一声,观音左臂掉落在地。严慎微随后砍下它的右臂。
观音低头看向肩膀,又看向地上的两条手臂,脸上依然是慈悲怜悯的微笑
', ' ')(',它身后的男童、女童飞身向前,一男一女咧开嘴,分别扑向程无乐和严慎微二人。程无乐低骂一句,挥剑斩下了童子的头,严慎微听见他的话,眉头微皱,也干脆利落地砍下童子的头。两颗头在地上滴溜溜地转着,装上了观音两条断臂才停下,咧到耳根的嘴依然对着二人。
程无乐低头,道:“咦,好丑的两个孩子。”
严慎微侧头看向他,道:“……打架专心。”
两道身影在观音身侧穿梭,剑锋闪出寒光,二人又将观音的两条腿卸下。断水剑刺入它的腹部,石像轰然倒地,尘土飞扬。程无乐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十分眼熟,这好像,是他的剑。
严慎微收回断水,看见程无乐正看着手中的剑,轻咳一声,道:“行了,下山吧。”
程无乐方才大梦初醒一般,收回目光,道:“哦哦哦,对,下山。下山。”
一路上,程无乐像梦游一般。若是没记错的话,严慎微给他的剑,是他修炼到金丹期时,师父送给他的灵剑,当时的程无乐给他取名为斩云。程无乐垂眸,可后来,斩云被沈遗风折断,他欲再寻时已经找不到了,怎么会在严慎微这儿?程无乐将目光移向严慎微的脸,依然和上辈子一样,板着脸,看不出喜怒。程无乐心道奇怪。
程无乐跟着严慎微走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严说,你这是去哪?”
严慎微似乎松了口气,道:“休息。”
程无乐点了点头,一会儿,又问道:“那两个孩子呢?”
严慎微答道:“去王家了。”
程无乐道:“哦。”
月光将二人身影拉得长长,严慎微握紧了手,侧头看向身边的程无乐,微微叹了口气。
程无乐突然开口,又顿了顿,问道:“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严慎微没有回答。程无乐心道:果然不肯说吧!
“灵剑认主,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找到你。”严慎微说完,抿着唇,快步甩下程无乐。程无乐赶紧追上去,道:“严说,你别走这么快嘛!我就是问一句,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要不然那群老头又要喊打喊杀了。喂!等等我啊!”
云阳第三
梦中,程无乐梦到了很多事情,乱七八糟,挤得他的头都要炸了。程无乐揉了揉眉头,道:“怎么连小时候掏鸟蛋都梦到了?”
敲门声传来,程无乐去开了门,只见严慎微拿着用油纸包着的包子,见到程无乐开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严慎微将包子递给他,道:“醒了?先吃些垫垫肚子。”
程无乐迟疑片刻,接过热乎乎的包子,转身,问道:“你买的?”
严慎微道:“……嗯。”
程无乐撕开油纸,咬下一口,转头看见严慎微还站在门外,道:“进来啊,严说。难不成,你怕我吃了你?”
听见这话,严慎微愣了愣,抬脚走进屋内。程无乐这才注意到,严慎微身上穿的衣服不再是白衣,玄色衣袍衬得他的瞳色愈发浅淡。程无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白袍,道:“严说,你这衣服还挺好看。”
严慎微看向程无乐身上的白衣,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衣服经过昨晚在深山里的打斗,沾上了不少尘土,灰扑扑的。程无乐被他看得不自在,挪了挪身子,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就随口一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程无乐看着严慎微低头从储物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套衣服,递给他,道:“这是多带的,你先穿着。”
程无乐看看严慎微递给他的衣物,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恍然大悟。严说一定是觉得自己身上这衣服太脏了,看不下去。他点头,接过衣物,道:“那就多谢啦!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一套更漂亮的!”说罢,程无乐走到屏风后,换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严慎微看着程无乐刚刚拿衣服时不小心触摸到的手,用指尖轻轻蹭了蹭。
他给程无乐的衣服有些大,程无乐把袖子挽起一截,心道:奇怪,怎么感觉这副壳子比我上辈子还要矮些?
换上新衣物,程无乐感觉自己干净不少,走出屏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那两个孩子呢?怎么不跟着你?”
严慎微道:“回去了。我们不过是碰巧遇到。”
程无乐点头,为自己倒了杯茶,又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严慎微看着他,反问道:“你又要去何处?”
程无乐想了想,道:“我么?回江陵看看吧。”
严慎微起身,道:“我也去江陵。”
程无乐道:“这么巧?你也去江陵?正好啊,我跟你一起去吧!”
程无乐现在身无分文,虽然他上辈子和严慎微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但是现在的严慎微,好像不太一样,像被换了个人似的,程无乐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不过路上能抱上个大腿总是好的,更不必说他现在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于是乎,程无乐厚着脸皮跟着严慎微,一路出了云阳镇。程无乐盯着严慎微背上的断水,问道:“严
', ' ')('说,你怎么不御剑啊?”
严慎微道:“你能御剑?”
程无乐道:“当然不能,那你就不能带我吗?你难道不会带人御剑吗?”
严慎微道:“不带你。”
程无乐问道:“为什么?我们这么走还要多久才能到江陵啊?还是说,其实你就是不会对不对?”
严慎微道:“很快。”
程无乐道:“好吧好吧,那我饿了。”
严慎微道:“前面便是镇子。”
程无乐道:“我还渴了。”
严慎微不回答,侧头看向他。
程无乐继续道:“所以等会儿我要喝酒。”
严慎微收回目光,道:“嗯。知道了。”
半月后,二人终于到了江陵。
此时正是初夏,江陵的荷花已经开了,不少女孩挑着荷花、莲蓬到镇上叫卖。程无乐坐在小摊上吃馄饨,瞧见街边举着花叫卖的女孩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两眼。严慎微顺着看去,思索片刻,起身走到女孩身前,拿起一支荷花,问道:“多少钱?”
女孩抬头,看来人气度不凡,愣了愣,结结巴巴地说道:“五……五文两支,送一朵莲蓬。”
严慎微从钱袋里取出三文放在她手上,挑了两支还带着露水的荷花,又挑了一朵饱满的莲蓬,向程无乐走去。程无乐看着手上严慎微递给他的花,又看向严慎微手上那只饱满的莲蓬,问道:“严说,你买这个干嘛?”
严慎微剥出颗颗饱满圆润的莲子,放到程无乐另一只手上,道:“我记得你喜欢吃莲子。”
程无乐想起小时候逃课摘莲蓬的事,老脸一红,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的?”
严慎微道:“可我记得你爱吃莲子羹。”
程无乐道:“那是师娘做的,当然不一样。不如你也给我做一碗?”
严慎微盯着他,面露纠结。程无乐赶紧道:“不不不,我就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你若是想吃,也未尝不可以学。”
程无乐笑容一滞,伸手探上严慎微的额头,道:“也没发烧啊,难不成你真被夺舍了!?”
严慎微拍开他的手,拿回程无乐手上的莲子,道:“你不吃算了。”
程无乐赶紧收回手,笑道:“吃吃吃,当然吃,这可是你亲手给我买的,我当然要吃了!”说罢,他放一颗回嘴里。莲子的苦心没有被剥出,程无乐脸都被苦得皱起,还要吃第二颗。严慎微拿回剩下的莲子,道:“别吃了。”
程无乐端起碗喝了两大口汤,方才缓过来,道:“严说,剥莲子,要把苦心一起剥掉。”
严慎微攥紧剩下的莲子,道:“抱歉。”
程无乐道:“道什么歉啊,你若是诚信道歉呢,那今晚就请我喝酒吧!我可好久没喝江陵的酒了!”
程无乐见严慎微不理他,继续道:“严说,你不理我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记得那家酒馆卖的竹叶酿最好喝了。”说罢,程无乐舔舔唇。
江陵产花,也产酒,其中竹叶酿尤为突出,入口清香顺滑,不似玉溪一带的烈酒,让人喝两口就倒地不起。程无乐经常跑出莲中境,就为了这一小坛竹叶酿。
是夜,程无乐正想着如何从严慎微手上拿到银子去买两坛酒解解馋,就见严慎微带着初夏夜晚的凉气走进房内,手里还提着两只圆圆,漆黑的坛子。程无乐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竹叶酿,开心接过,道:“还是严说你好啊,我正想着酒呢,你这就买回来了,”程无乐提起坛子,左看右看,“这是街角那家的?你怎么知道那家的最好喝了?”
程无乐将竹叶酿倒入杯子,浓郁的酒香飘散开,熏得人几乎要醉了。他把一只杯子递给严慎微,自己将另一只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几滴清酒从喉间滚落,看得严慎微喉间一紧。严慎微捏着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清香的酒气在唇齿间回荡。杯子里的酒空了,程无乐又给他斟满,一来一回间,房间里的酒香愈发浓郁。
程无乐问道:“严说,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的剑啊?”
严慎微咽下口中微苦的酒,道:“不为什么。”
程无乐没有得到答案,道:“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在哪里找到斩云的?”
严慎微看向程无乐,桌上烛光摇曳,映得程无乐的脸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严慎微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道:“我不记得了。”
连续两个问题都被严慎微搪塞过去,程无乐歪了歪头,道:“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程无乐?万一灵剑认错了呢?”
严慎微道:“不会认错。”
程无乐道:“那你现在觉得呢?有没有认错?”
严慎微道:“不会认错。”
两坛酒下肚,二人都有些醉了。程无乐去把窗户打开,夜间的凉风吹散了些酒气,他见严慎微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地走近,戳了戳他的脸。严慎微伸手抓住程无乐的手腕,声音沙哑,道:“不早了,我去休息。”
说罢,他起身离开,
', ' ')('步伐稳重。程无乐在微风中站了半晌,感觉有些冷,才去把窗关上。房间里的酒气散得差不多,程无乐自认为酒量很好,怎么今天却有些醉了似的?还有严慎微,程无乐皱了皱眉,道:“奇也怪哉,严说不是个一杯倒么?怎么今天喝了这么多还不醉?奇怪。”程无乐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脱了鞋袜、外衫就躺上床。
闭上眼,却没有丝毫睡意,程无乐想起自从重生后遇到严慎微开始,此人就温柔得诡异,有答必应,甚至还与他喝酒!若是放在以前,以前,以前的严慎微是什么呢?程无乐心道:反正不是现在这般。
风荷第一
江陵,莲中境。
此时正是大暑前后,酷热难当,莲中境演武台上,弟子们横七竖八,赤条条躺了一地。田田莲叶中,一只小舟停于其间,水中不时咕噜冒起几个气泡,浮到水面后“啵”地破裂。
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水花溅起,一人浮上水面。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伸手将额前的发丝捋到脑后,双手撑着船头,一跃而上。此人正是江陵程氏大弟子,程云流。看着气泡均匀浮起那处,程云流道:“我认输,我认输!你可以起来了吧?”
无人应答,只有不远处演武台传来的呼噜声作响。
程云流踢了踢水,又溅起一片水花。他道:“程无乐?”
咕噜……
“程无乐?”
咕噜咕噜……
“不会是淹死了吧?”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哎呀,那等会儿阿娘做的莲子羹我只好自己吃完咯!真可惜呀!”
“哗啦——”
水花溅了程云流满身,程无乐胡乱抹了把脸,跳上船,随手摘了一只莲蓬,手指微动,白白胖胖的莲子便滚落手中。他将一颗莲子抛进口中,得意道:“你输了,所以师娘做的莲子羹我理应吃两碗!”
程云流从他手里拿过一颗莲子吃,道:“阿娘不会给你吃两碗的!”
程无乐晃晃脑袋,道:“你怎么知道师娘不会给我吃?万一她就给我一人吃两碗呢?”
程云流道:“切,在莲中境,能吃两碗莲子羹的,也就我妹妹一个人。”
说着,程云流抬头四周看了看,眼睛一亮,挥了挥手,道:“贞晥!”
程贞晼叉腰立于演武台边上,看着一片翠绿中举起的那只手,跺了跺脚,将手拢在嘴边,喊道:“哥!师兄!阿爹找你们呢!”
程无乐听到此话,一阵牙痛,要知道,师父找他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肯定是谁告诉师父他前几日逃学去镇上买酒喝了!程云流见他这样,问道:“你又被我爹抓到什么把柄了?逃学?还是你又去偷别人家的山鸡烤来吃了?”程云流还记得当年程无乐带领一众师兄弟们抓了山鸡烤着分食,回到莲中境就被阿爹罚去演武场跪了半天,程无乐这位主谋被罚去藏书阁,抄了一个月的书,后来他才知道,程无乐带着师兄弟们抓的不是山上的野物,而是人家放养的家禽,这也怪不得被罚呢。
程无乐摇摇头,叹气道:“唉,我那不是不知道吗,后来我还买了鸡去赔礼道歉呢。”
二人将家袍穿戴整齐,同程贞晼一道去前厅。
跨过门槛,程无乐抬眼就见一人长身玉立,身负长剑,白衣如雪。而他的师父,却笑容灿烂地看着此人,嘴里叮嘱着什么似的,见到程无乐三人进来,收敛了嘴角的笑意,轻咳一声,道:“来,这便是我刚刚同你说的,大弟子,程云流,还有他妹妹,程贞晼。对了,程无乐此人平日里最爱翘课逃学,你若是抓住了,就来告诉我。”
三人正规规矩矩地行礼,程无乐听见后半句话,心道:我也不是每天都翘课逃学的吧?
白衣少年多看了一眼程无乐,对程凭澜行礼,道:“晚辈严说,麻烦程前辈了。”
程凭澜看着严慎微,越看越喜欢,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程无乐脑子里有点印象,严说此人,不正是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位修真界的天才,举止端庄的翩翩少年郎么?原来他长这样?程无乐还以为这位早早就金丹期的严说,会长得,霸气一点呢,如今看到一张貌比潘安的俊脸,他只觉得内心幻想破灭。
程云流见程无乐若有所思的样子,扯扯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你干什么呢?这都能走神?”
程无乐道:“他长得挺好看的。”
程云流看向严慎微,又看向程无乐,突然惊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最讨厌他这种读死书的么???”
程无乐道:“你想什么呢?我以后可要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程云流道:“哦,那你老盯着人家。”
程贞晼见二人的头越凑越近,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也跟着凑过去,低声道:“师兄,你们说什么呢?”
程凭澜早就注意到三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不过今日严慎微在场,他只觉得天都蓝
', ' ')('了几分,他挥手让家仆带着严慎微前去暂居的地方,而后看向底下聊的正欢的三人,咳嗽一声。三人瞬间僵直了身子,齐刷刷抬头。程凭澜故意顿了片刻,道:“行了,你们也散了吧。程无乐,你留下。”
程无乐挠挠头,装傻道:“师父,怎么又是我啊?”
程凭澜看他心虚的样子,反问道:“我也正想问你,怎么又是你?又逃学去哪了?”
程无乐选择闭嘴,他可不敢告诉师父逃学是为了去喝街口的竹叶酿。
程凭澜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又去喝酒了?藏书阁,十遍。”
程无乐的脸瞬间垮下来,道:“别呀师父,十遍太多了……”
“二十遍。”
程无乐立马改口,微笑道:“十遍,我明日就去抄写!”
程凭澜一甩袖子,转向门外偷看的兄妹二人,道:“你们俩也想抄书是不是?”
程贞晼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想不想。”
于是,程无乐又被罚去了藏书阁。路上还有弟子凑过来,问他是不是又被师父罚了?程无乐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道:“你是来落井下石的?不如你来帮我抄书啊?小师弟?”
少年摊手,道:“师兄,你还不知道吧?师父说了,若是谁再帮你抄书,就连他一起罚,你罪加一等!所以呢,你这次只能靠自己了,师弟我也爱莫能助啊。不过听说临安严氏的那位仙家榜首来我们这游学,这是真的假的?”
程无乐道:“当然是真的!”
“那我听说他长得……可好看了,是不是真的?”
程无乐回想了一下那人冷冰冰的样子,道:“当然是真的了,确实好看。”
确实好看。
程无乐还从没见过像严慎微这样的人。江陵人大多性格豪爽,男子不必说,女子也大多是身材火辣,嗓门大得很,一支船歌能从河的一岸传向另一岸,像严慎微这样的来了江陵,几乎是一股清流,长得竟然比江陵女子还要水灵。不过就是太冷了,活像夏日里拿来纳凉的冰块。
那名弟子摇摇头,道:“不过我听说他可严格了,师兄,你最好别惹上他,若是你逃学被他抓到就惨咯!师父肯定会知道的!”
程无乐道:“我已经改邪归正了,从今天开始,绝不逃学!”
“师兄,你上次逃学被师父罚抄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那名弟子狠狠地点了点头,掐着嗓子学程无乐说话,道:“我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抄书了~”
程无乐推开他的脸,道:“我可没有这么恶心人。”
第二日,程无乐果然没有逃学,踏着晨钟走进松柏院。坐于堂上的夫子看到程无乐走进来,伸头看了看外面,心道: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程无乐这小子今日居然没有迟到?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程无乐看到夫子略带赞许的眼神,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出了右前方多出来那道挺拔的背影,也没什么奇怪的呀,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夫子这是什么眼神?程无乐抖了抖肩膀,抬头看见夫子不再看他,开始授课,于是偷偷摸摸地将课本立起,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啪”的一声,一团纸砸在程无乐桌上,程无乐侧头看去,一少年悄悄指着他桌上的纸团挤眉弄眼。程无乐打开纸团,上面写道:师兄,你在看什么?
程无乐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册子,提笔写道:《退婚99次:霸道仙君狠狠爱》
纸团传回去时,程无乐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缓缓裂开,而后变得一言难尽。程无乐低头憋住笑,继续欣赏这本旷世佳作。正看到精彩时,忽然感觉四周安静下来,桌上投下一片阴影,程无乐下意识收起书,抬头,夫子那张皱巴巴的脸正微笑着看向他。程无乐咽了咽口水,道:“我其实什么都没看。”
夫子又看向桌下程无乐还未来得及收好的一片花花绿绿,道:“程无乐,罚抄十遍。”
程无乐一听,右手开始隐隐作痛。师父昨日才罚了他十遍,今日夫子又罚他十遍,那他这手还要不要啦!程无乐此时想,若是能让他回到他从书摊上买下这本话本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再买!
又多加十遍罚抄,程无乐总算是笑不出来了,一个早上都撑着头,双目无神,盯着课本发呆。
期间,严慎微回头看了他几次,眼中的嫌弃愈发明显,他心道:看来程家主说的果然没错,这程无乐果真是个顽劣之人!还是远离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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