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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第三
这一次程无乐偷偷离开藏书阁,程凭澜就算知道了,也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程无乐抄书的时候,一位小书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程无乐起身,他也跟着起身,程无乐往前走两步,他也跟着往前走两步,程无乐后退两步,他也跟着后退两步。
程无乐把笔一扔,趴在桌上,道:“你为何要这样跟着我呀?”
“……”
小书童沉默地坐在程无乐身旁。
“好吧,那你这样,我也写不了字呀,”程无乐伸出手比划,道,“要不这样吧,你去做别的事情,我定然不会再偷偷离开了。怎么样?”
小书童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表示拒绝。
商量无果,程无乐的脸垮下来,老老实实抄书。之后的每日都是如此,只要程无乐进入藏书阁,就有一位小书童盯着他抄书,让程无乐连发呆都不能,只能想着赶紧抄完书离开藏书阁。待到程无乐抄完二十遍书时,已经到了程贞晼的生辰。
程贞晼见到程无乐过来,立刻跑过去,挽着他的手,问道:“师兄,今年的礼物也是胭脂么?”
程无乐摸了摸师妹的头,道:“不止胭脂。过几日就是鱼灯节了,师兄给你买了一盏大鱼灯。”
程贞晼道:“是最大的吗?我的是不是最大的?”
程云流过来扯开妹妹的手,道:“你哪一年的鱼灯不是最大的?走了,去试试哥给你的衣裳。”
程无乐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抹挺拔的身影,问道:“严慎微呢?我都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程云流道:“他最近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你又惹他了?”
程无乐喊冤,道:“冤枉啊!我这几天可一直在抄书,哪儿也没去!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那万一是别人呢?”
程云流道:“我认为,莲中境除了你,没人会想不开去招惹他。”
程无乐道:“偏见,绝对的偏见!我不过是想和他交个朋友罢了。”
程云流道:“我看他并不想和你交朋友。”
程无乐道:“这可说不定,我已经用小礼物感化他了!喏,你看,他这不就来了吗?严慎微!”程无乐朝严慎微挥手,满脸笑容。
严慎微看到他,就想起早晨门外的那盏小鱼灯。他去问了别的弟子,他们惊奇地看向他手里的灯,道:“这不是孩子们鱼灯节用的么?难道这是哪个孩子丢了?”严慎微越想越气,偏过头,不去搭理他。
程云流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按下程无乐的手,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程无乐道:“不应该啊,难道是我的方式不对?”
程云流道:“你对人家干什么了?”
程无乐道:“我给他送了一盏小鱼灯。”
程云流道:“……小鱼灯?那不是三岁小孩儿玩的吗!”
程无乐道:“严慎微又没有来过江陵,他肯定没有见过这么精美的鱼灯!”
程云流道:“他肯定是觉得你把他当孩子了才生气的。”
程无乐道:“不会吧?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程无乐心里喊冤,他真的没有想过,他只是觉得这盏灯小巧玲珑,严慎微在临安长大,肯定没有见过江陵这里这么漂亮的鱼灯,就想给他带一盏,绝对没有把他当孩子的意思!!
这下误会大了!程无乐找到独自一人坐在长廊上的严慎微,道:“严慎微?你是在生气么?”
严慎微现在一看到程无乐,就想起小鱼灯,冷哼一声,想绕过眼前这人离开。程无乐伸手拉住他,严慎微身形一僵,缓缓回头,冷脸看着程无乐的手,用力把袖子抽出。程无乐又赶紧抓紧,道:“你别生气呀,我只是觉得那盏灯好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严慎微硬邦邦地说:“我没有生气。松手。”
程无乐道:“你在生气。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气呢?不如我也给你买一盏像贞晥那盏一模一样的鱼灯?”
严慎微用力抽出袖子,抚平上面的褶皱,道:“不需要!”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程云流从程无乐身后冒出,道:“我还从没见过严慎微这么有失仪态,看来你真的把他惹生气了。”
严慎微红着耳根走回归崖居,廊下,一只花瓶插着几支荷花,不蔓不枝,细看,花瓣已经有些发黄。严慎微翻出那盏被他放在柜子深处的鱼灯,确实很精致。鳞片以金粉描边,鱼眼微凸,晃一晃,尾部能随着动作摆动,严慎微从未见过如此细致的鱼灯,正想细看,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将鱼灯烫手山芋似的丢在床榻上,捂着耳朵。半晌,方才将鱼灯捡起,塞回了柜子更深处。
五月初六,正是江陵的鱼灯节。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一日,莲中境休沐,弟子们都到码头去看游灯。烟花四起,在空中炸出一片灿烂,人们举着高大精美的鲤鱼灯,走街串巷,孩童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蹦蹦跳跳地跟在大鱼后,捡地上撒下的糖果吃,见到穿着家袍的程氏弟子,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他们身上的
', ' ')('剑,扭扭捏捏地问可不可以摸一摸。
程无乐晃晃悠悠地跟在大鱼后,手里提着一只圆圆的酒坛,不时喝上两口。火焰的烟雾朦胧了双眼,程无乐双手枕在脑后,眯眼看着眼前的一幕,见了谁都笑嘻嘻地打招呼。几位女孩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他,见他冲这边笑,唰地红了脸,叽叽喳喳地缩作一团。
程无乐跟着大鱼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了河边。岸上的鱼灯映在水中,水中的鱼在水底游,偶尔浮上水面。桥边,严慎微手中正拿着一盏花灯。程无乐脚步一转,走到严慎微身旁。
他看向严慎微手中的莲花灯,惊奇道:“严慎微,这是哪家小姑娘送你的?”
严慎微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耳根泛起薄红,像是被酒熏醉了。
程无乐道:“你怎么不跟着他们游灯啊?一个人站在这儿?”他瞥了一眼严慎微手上的灯,又道:“你答应人家小姑娘了?”
严慎微猛地转头看向他,道:“我没有!”
程无乐道:“那你怎么接过人家给你的花灯?在我们江陵,鱼灯节若是有女子送男子花灯,即是表示她对你有意,男子接过了,那便是两情相悦。你接了人家小姑娘的灯,还抛下人家,一个人站在这儿,不好吧。”
听闻此话,严慎微低头看向那盏莲花灯,耳根通红,道:“我……我不知道,我这就还回去。”
程无乐听到严慎微如此紧张,哈哈笑了,道:“哈哈哈哈哈哈不用还回去,你若是不喜欢,放了就是了。”
水中飘来一盏花灯,烛火摇曳,严慎微犹豫片刻,在心中说了声“抱歉”,撩起衣袍蹲下,将花灯放入水中。
程无乐道:“许个愿吧!”
严慎微道:“什么?”
程无乐道:“许愿呀!你放了花灯,不应该许个愿么?比如早日遇良缘,或是身体安康之类的……听说鱼灯节许的愿望还是很灵的!”
严慎微垂眸看着飘远的花灯,道:“我向来不信这些东西。”
程无乐道:“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太相信鬼神之说……”
二人一站一蹲,月上梢头,程无乐踢了踢碎石,手里的一小坛竹叶酿只剩最后一口,他想了想,递到严慎微面前,道:“好啦,你若是还生我的气呢,喏,最后一口竹叶酿,最好喝的一口,我留给你,喝了我的酒,咱们就算是朋友了。”
严慎微看着那只黑漆漆、圆溜溜的小坛子,伸手接过,酒香扑面而来,和程无乐身上的味道一样,酒水清澈,被酒香所蛊惑,严慎微犹豫地抿了一点,酒水入喉微苦,随后一阵清甜。程无乐双眼发亮地盯着他,问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喝?不过不能喝多了,你就喝这一小口吧。”
严慎微从来没有喝过酒,在临安时,师兄让他尝试过几次,但他总是摇头拒绝,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被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又或许是酒香诱人,他回味着嘴里的味道,不算是太糟糕的体验。
严慎微喝完最后一口竹叶酿,双目虽然还算清明,但脚步虚浮,程无乐伸手扶住他,震惊道:“严慎微,你不会醉了吧?”
严慎微语调平稳,道:“没有。”
程无乐举起两根手指竖在他眼前,问道:“这是几?”
严慎微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他,配合道:“二。”
程无乐满意地点头,看来还有意识,应该只是微醺。
“那可说好了,你已经喝了我的酒,我们俩就算是朋友了,对吧?”
“……嗯。”
“你以后也不能对我如此冷淡了,对吧?”
“……”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带我送你的小鱼灯呀?”
“……幼稚。”
他看着严慎微依旧冷冰冰的侧脸,心道:还说我幼稚?明明最幼稚是你,偷偷生气还不承认!
风荷第四
鱼灯节那一夜过后,严慎微似乎在躲着程无乐,松柏院不去了,藏书阁也不去了,整日都呆在归崖居内不出门。
程无乐纳闷,心道:严慎微这是又生气了?前一天晚上还说好是朋友,虽说当时他有些醉了,可也不能第二天就翻脸不认吧?这么不讲道理么?他坐在席上,笔在纸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小人,抬眼看着右前方那个空着的座位。耳边夫子喋喋不休的“仙者……”听得他心烦,这都讲了多久了,也没些新意。
程无乐趁着夫子低头的空隙,猛地窜出去,夫子追着出来,喊道:“程无乐!你又去哪!真是气煞老夫也!!!”
程无乐从没见过想严慎微这样奇怪的人,分明看他和程云流勾肩搭背时眼里是带着羡艳的,可每次程无乐想找他,他都冷冷拒绝,而后吐出“幼稚”“无聊”等词语。程无乐叹气道:“唉,这人的心思比女孩还难琢磨几分。”
“谁的心思?”
清脆的嗓音从身后响起,程无乐回头一看,程贞晼满脸疑惑地问道,而后笑起来,道:“哦,是不是师兄喜欢的姑娘?你惹她生气了
', ' ')('吗?”
程无乐道:“自然不是。师妹怎么在这?”
程贞晼反问道:“师兄怎么在这?我知道了,又逃了早课对不对?”她伸手隔空点了点程无乐。
程无乐道:“你别告诉师父好不好?师兄求你了。”
程贞晼故作思考,慢慢开口,道:“嗯,那好吧,不过作为封口费,师兄是不是该给我点什么呢?”说罢,她搓了搓手指。
程无乐正要开口,拐角处忽然走出一人,身形纤细,婷婷袅袅。她走近二人,笑着问道:“贞晥,又想让阿乐给你什么?”
程贞晼看见母亲,刚才的气势立马消散,缩在程寄兰身后,扭扭捏捏地说道:“阿娘,人家是想劝师兄回去上早课的,才没有让师兄给我什么呢!”
程寄兰刚刚看完自家女儿向程无乐讨要封口费的全过程,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以后不许这样了。阿乐,今日怎么又没去上早课?”
程无乐道:“早课太无趣了,夫子讲来讲去都是那些内容,我早就看完了。”
程寄兰知道这个孩子天资聪颖,笑道:“若是让你师父知道又要抄书了。”
程无乐道:“那我求求师娘,别告诉师父,好不好?”
程寄兰还是笑着,摸了摸程无乐的头,问道:“那你这次不上早课,又是为了什么呀?”
程无乐想了想,问道:“师娘,若是一个人总是不理睬我,我该怎么办?”
程寄兰道:“你这是又惹谁生气了?”
程无乐道:“才没有,那人脾气古怪得很!”
程贞晼探出头道:“是师兄有心悦的女子了,对不对?”
程无乐将程贞晼的头拍回去,道:“没有就是没有,倒是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谁家小公子啊?”
闻言,程寄兰也道:“是啊,贞晥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心悦之人呀?”
程贞晼的脸可疑地红了,她伸手捂住双颊,小声道:“我才不喜欢呢!”说罢,她晃了晃头,又躲到母亲身后。
程寄兰伸手揽住程贞晼,道:“行了,喜欢便喜欢,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你昨日绣的香囊给阿娘看看,好不好?”
程无乐看着程贞晼红透的脸,耳边“轰”的一声,满脑子都是“我的师妹被猪拱了!!!”他震惊之余,想到,该是多好的男子能入了他这眼光毒辣刁钻的小师妹的眼啊,话说,程云流知不知道这事?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
程无乐如被雷轰了般飘回松柏院,正好早课下学,夫子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甩袖离开。程云流见到他这般模样,问道:“程无乐,你怎么了?”
程无乐木然地看向他,幽幽开口,道:“白菜被猪拱了。”
程云流不解其意,问道:“什么意思?你疯了?”
程无乐朝他勾勾手,示意他将头凑到自己耳边,缓缓吐出一句话。程云流听完,眼睛越睁越大,喊道:“什么!!!你说什么!!!她她她……她还那么小!!!”
程无乐道:“是啊,她还那么小……”
二人皆如被雷轰了一般,飘着去找程寄兰。此时,程寄兰正同程贞晼在屋内绣着香囊,整间屋子都被香料熏得香极,程云流见状,更加笃定,问道:“贞晥,你看上哪家的猪……公子了?”
程贞晼抚过密密麻麻的针脚,羞涩开口,道:“他待我可好了。”
程无乐和程云流二人木然转头,看向程寄兰,问道:“真的吗?”
程寄兰放下手中的绣到一半的衣裳,道:“这是贞晥的事,就交由她自己决定。”
程云流看看程贞晼手中那只香囊,道:“我不同意!!而且,贞晥的香囊我都没有!!!我绝不同意!!!”
程贞晼皱着眉头,道:“哥,你不要这么生气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担心做什么!”
程云流道:“你是我妹妹!我自然会担心!那男的是谁?年纪多大?家住何处?家中有几口人?姓什么?叫什么?他对你好不好???”说到最后,程云流冲上去握住程贞晼的双手,痛心疾首道:“妹妹,你可要擦亮双眼啊!”
程寄兰见状,赶紧拦下自己的儿子,道:“好了好了,别这么激动,贞晥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你这么吼她可不行。你们俩要不要试着绣一只香囊?”
程云流拒绝道:“不要。我可不会绣这种东西。”
程无乐倒是很乐意,道:“我来我来!”
程寄兰可不管他们是否答应,一人手里塞了一块布料,道:“那就好,来,拿着,师娘教你们,今后遇上了喜欢的女子,才能绣出好看的香囊来。”
程无乐和程云流二人拒绝不得,被摁头学着绣花。虽说程无乐先前曾跟着程寄兰绣过几次,可手下绣出的东西还是惨不忍睹,针脚歪歪扭扭也就罢了,上边的绣花也是难以分辨。程云流自然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拿惯了重剑的手拿起绣花针,总是将针尖扎上手,一只香囊绣完,手上也留下不少的小洞。程无乐看看自己的杰作
', ' ')(',又看看程云流手中那只姑且能称之为香囊的东西,道:“难分仲伯!”
程云流捏着手中不忍直视的香囊,道:“丑陋至极!”
程无乐提起手中歪歪扭扭的香囊,看着上面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绣花,艰涩地开口,道:“其实……还算是好看的……对吧?”
程云流不忍直视,道:“是……闭上眼看……是挺好看的……”
程无乐没有往里放香料,他在外剥了几颗胖乎乎,圆滚滚的莲子放回香囊,抛了抛,道:“其实看久了还是很好看的。”
程云流看他如此自信,道:“以后谁家姑娘收到你的香囊,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程无乐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她若是真的喜欢我呢,就算我绣的再不堪入目,她也一定会随身携带的。”
程云流道:“那这位姑娘还真是宽容。”
程无乐将香囊提到眼前,盘算着这一只又该送给谁?他先前绣了三四只香囊,一只比一只丑陋,最后都被他连哄带骗地送给了亲爱的师兄弟们,虽说,每个收下他香囊的师兄、师弟都是一脸难以置信“这种东西居然能送得出手?!”的表情,但都乖乖收下了。
长廊下,一道身影走过。程无乐一眼就看出这是几天不见的严慎微。严慎微怀中抱着卷轴,行走间,衣袂飘飘。他见到程无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掩盖下去,板着脸问好,他视线下移,看到了程无乐手中拿着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眉头一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程无乐将那坨东西举到他眼前,满脸期待地问道:“严慎微,你说好不好看?”
严慎微将头转过一边,不去看那坨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程无乐道:“很难看出来吗?这是香囊啊,我亲手做的,是不是很好看?”他满脸期待,等着严慎微说“好看”二字。
严慎微虽不想打击他,可看到这样的香囊,“好看”二字实在是难以说出口,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很丑。”
程无乐自动屏蔽了“丑”字,道:“是吧,我也觉得好看。既然我们的品味这么一致,我就把这只香囊送你吧。”
严慎微拒绝道:“不用了,你还是自己留着欣赏吧。”
程无乐把香囊往严慎微的袖子里塞,一边塞一边说道:“别客气呀,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香囊,虽说卖相不太好看,但是给个面子嘛。”
“不要。”
“真的不用客气,我知道你不好意思。”
“松手,我不要这丑东西。”
“我不要!!!”
最终,一番推脱下,严慎微还是没能阻止程无乐将这丑陋的东西塞进他的袖子。他坐在床边,香囊上的针脚歪歪斜斜,连初学的绣娘都能绣得比他好看许多,上边的纹样更是一言难尽,针线胡乱绣成一团,他看了好半天才能勉强分辨出,这好像是朵莲花。打开香囊,几颗圆滚滚的莲子滚落掌心,夹杂着一股香味。严慎微十分熟练地把这只香囊同上次的鱼灯一起塞到柜子最深处。
直到后来,严慎微在《江陵民俗》一书中,方才知晓江陵人所赠香囊,是为何意:
“江陵多湖河,喜种莲花,青年男女多在香囊上绣莲花,送给钟情之人……”
“青年男女多在香囊上绣莲花,送给钟情之人……”
“钟情之人……”
严慎微砰的一声把书合上,面上泛起薄红,耳尖更是红透,他咬牙切齿道:“不知羞耻!”
可他没有看到后半句:“若是香囊赠与同性,便是表示二人为挚友,意为‘友情长久’。”
潜蛟第一
此后的每一天,严慎微总能在归崖居门外发现些新的东西。
有时是待放的荷花,有时是些能走能跳的小纸人,见到严慎微出门,纷纷跳上严慎微的身上,过一会就被风吹落在地上,变成一张普普通通的纸片。
程无乐见到他时,问道:“怎么样?我今日送你的纸人儿好玩儿吧?”
严慎微想起早晨那些小纸人笨拙地爬上他肩膀的样子,道:“你平时就干这些?”
程无乐道:“自然不是,我最近看了些书,想着试试,若是不用灵力,能否做到裁纸成活,没想到成功了!怎么样?好不好玩儿?”
严慎微道:“歪门邪道。”
程无乐道:“不要这么扫兴嘛,我不过是好奇,又不会真的放着一身灵力不用,去钻牛角尖。”
程无乐忽然一拍脑袋,问道:“对了,你来江陵这么久了,还没和我们一起去夜猎过呢!正好,今夜程云流带着师弟们夜猎,你要不要一起呀?”
严慎微摇头拒绝。
程无乐道:“别呀,你快回临安了吧?我还从未见过你用剑呢!他们都说你是天下第一啊!”
严慎微道:“天下第一不过是他人口中的谣言罢了。”
“好吧好吧,你就跟我去吧!既为好友,又怎么能忍心拒绝我这小小的请求呢?”程无乐将头凑
', ' ')('到严慎微面前,摇着他的手臂,道。
严慎微被他缠得烦人,只得应下。其实他也许久没有夜猎,自从辞别大哥游学,已是两年有余,只在途中斩杀过一些低阶妖魔罢了。今夜体验一番,也不错。
江陵林丰水茂,绕着莲中境及镇子周围,皆是郁郁葱葱的山林,白天倒还好,鸟雀高鸣,可太阳西下之后,月光照下,山林树影如张牙舞爪的妖魔一般,寻常人家不敢靠近,倒成了些妖物的地盘,白日不敢出现,到了夜晚,就活跃起来,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到山下的房屋里吃人。因此,莲中境每月都要来这里清理一次妖魔,以往都是程凭澜带着他们,今日不巧,程凭澜到沁水参加沈氏的宴席,只好由程云流带着师弟们前来。
数十名少年腰间佩剑,在山林中寻找作祟的妖物。跑得快的钻回了洞里,跑得慢的当场被灵剑劈成两半。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小妖瑟瑟发抖,跪在程无乐身前磕头,哭喊道:“仙长,你别杀我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我我我我是好妖,我从来没吃过人呜呜呜……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没成形的弟弟呜呜呜呜,仙长您放过我吧!!!啊啊啊啊啊——”
程无乐听完它的求饶,十分痛快地把它劈成两半,像这样的小妖这林中多的是了,几年前有位小师弟,就是听了这种话,一时心软,放了它,后来,这只小妖吃了数十人,修炼成魔,差点害的山脚下的村民们都没了命。
严慎微皱眉看着那只扯他衣角的生物,断水剑刺下去,黑红色的血喷出来,这只低阶魔物滋哇乱叫,手上沾着的泥土和血抹在严慎微的白袍上,渐渐没了动静。严慎微看着身上脏兮兮的一片,默默吐出两个字:“真脏。”
程无乐飞身跃上,斩云砍下一只魔物的头,侧头问道:“严慎微,你说什么?”
严慎微抬头看去,溢满灵力的斩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程无乐侧头看向自己,并未注意到身后那只飞扑起身的妖兽。严慎微提剑跃起,程无乐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张血盆大口朝他扑来。程无乐心中暗骂一声,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将斩云刺入妖兽的口中,割下那条猩红的舌头。那妖兽口中瞬间盛满了鲜血,双目瞪圆,锋利的爪子朝程无乐扑去。断水在它喉间一抹,妖兽口中怒吼两声,转身向严慎微扑去。程无乐手中的斩云忽然灵力暴涨,泛起幽幽荧光,破空斩向妖兽那颗巨大的头颅。一声巨响,妖兽轰然倒地,身首分离。
程无乐嫌弃地看着灵剑上的血,道:“这东西的血真臭啊!”
严慎微撩起衣袍,跨过地上的血迹,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有些诡异。”
此处魔气甚重,程无乐自然也感受到了,他脸色不太好,道:“此处怎么会有如此重的魔气?”江陵山林中虽有妖魔作祟,可大多都是些低阶的妖魔,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浓重的魔气?
程无乐立刻拉起严慎微,道:“赶快走!”
这不是他们所能对付得了的,他得找到程云流。二人兜兜转转许久,浓重的魔气并未消散半分,反而越来越重,程云流和师弟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严慎微让他停下,道:“放信号弹。”
程无乐摇头,道:“没带。”本就只是一次普通的夜猎,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此时乌云遮月,二人都不敢远离彼此,程无乐握紧斩云,咽了咽口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泥沙和落叶,二人抬袖挡在面前。一股甜腻的香味随风传来,程无乐的心沉了下去,深山老林里,不可能会有这样的香味,更何况他们刚才杀了这么多的妖魔,腥臭至极,如今却全被这股诡异的香味覆盖。
程无乐抬眼望去,只见一抹曼妙的身影缓缓走来,不,不能说是走,因为这女人本该是双腿的地方,是一条布满鳞片的,粗壮的蛇尾。
“蛇?”
“兴许是的。”
听闻二人私语,女人不满地眯了眯眼,道:“二位小仙长眼力可真不好,人家明明是蛟啦。”
蛟?
程无乐在书上看到过,深水内的蛟吞吃渔夫,炼化成形,天生就是高阶的魔物。可是,深水内的蛟,怎么会出现在江陵?还是山上?
女人没有得到搭理,原本媚眼如丝的样子立刻消失,道:“二位小仙长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好奇为何我会在此处呀?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见到了二位小仙长,又都生的俊美标致,不如留下了,我定然不会亏待二位仙长的。”
程无乐道:“妖物!”
闻言,女人抚过那头长发,道:“小仙长这话叫人好生伤心,都说了人家是蛟,况且人家长得这么好看,小仙长一口一个‘妖物’未免太伤蛟心了。”说罢,她伸手抚上程无乐的脸,转头对严慎微说道:“你说是不是呀?”
“不过呢,我不喜欢在这里聊天,那么,就请二位小仙长到我洞里坐一坐吧。”
女人朝二人吹了一口气,甜腻的香气钻进口鼻,程无乐瞬间软下身来,他立刻屏住呼吸,可还是慢了,瞳孔渐渐涣散,二
', ' ')('人晕了过去。女人见状,笑道:“那就有请小仙长啦。”她用尾巴卷起二人,两手一挥,四周立刻升起水柱,泥土被水柱冲刷,露出的不是石头,而是一个洞口,女人扬尾跃入,水柱跟着她冲入石洞后,地上的洞口慢慢合拢,泥土重新覆盖。
不知过了多久,程无乐才悠悠转醒。他立刻看向身旁的严慎微,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上的白袍沾满污秽,左腿上一片暗红。程无乐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或许是被那只妖兽所伤,现下伤口流出的血都已经干了,暗红的一大片。程无乐褪下他的鞋袜,撩起裤腿一看,一道长长的伤痕深可见骨,血还在渗出。程无乐从自己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布,缠在严慎微的伤口上。或许是动作太大,严慎微缓缓睁眼,就见程无乐低着头,自己左脚的鞋袜被扔在一旁,他立刻踹开程无乐,裹紧衣衫。
严慎微声音微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程无乐看他动作这么大,急忙道:“诶!别动!你腿上的伤,我给你包扎一下。”
闻言,严慎微愣了愣,低头看向伤口,狰狞的伤被程无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因为不熟练,包扎得有些丑陋,和那只歪歪扭扭的香囊一样,还在上面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严慎微面上微动,想起刚刚自己踹的那一脚,硬邦邦地说道:“……多谢了。”
程无乐将鞋袜拿回来给他穿好,方才起身。洞穴上方露出一丝光亮,让他得以看清这里,洞穴中央有一潭深不见底的水,石壁上挂满古藤,一座石碑在角落,爬满了蛛网。
那条蛟呢?
“小仙长终于醒啦?人家都等你们好久了。”一颗蛟头从潭中浮起,它张开嘴,吐出的却是女人妩媚的声音。
程无乐反手握紧腰间的斩云,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长蛟巨大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二人,道:“小仙长别急呀。我听闻,修士的味道最好了,特别是……像你们这种细皮嫩肉,灵力纯粹的小仙长。我吃过许多人,还从没尝过这般滋味呢!”
程无乐道:“你这长虫!害人无数!”
长蛟道:“这位小仙长的话真的好伤蛟心,倒是你身后那位,一句话都不说,你瞧,细皮嫩肉的,我都闻到香味了。”
程无乐回头看去,严慎微面色惨白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道:“妖孽,当诛。”
“哎呀呀,好伤心,好伤心,二位小仙长伤透了我的心呢。本想着今日吃了你们,哎呀呀,可惜今日的我被伤透了,明日再吃吧。”说罢,长蛟晃晃那颗巨大的头颅,缓缓潜入水底。
程无乐缩回角落,只觉浑身酸痛,他看向严慎微,道:“你还好吗?”
严慎微瞥了他一眼,抓起地上一只乱爬的生物,程无乐见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奇道:“这地方居然还有老鼠?话说回来,我怎么不知道那山林地底,还有这处地洞?”
严慎微摇头,道:“我们已经不在山中。”
程无乐道:“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
严慎微示意他,道:“水声。山上没有水声。”
闻言,程无乐侧耳仔细听,真的有哗哗的水声传来,可是声音很小,一旦有动静,就会被盖过。程无乐竖起拇指,道:“真厉害!唉,也不知道程云流有没有告诉师父,真是奇怪,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江陵呢?”
严慎微不语,屈着腿,抱剑端坐。
洞内寒凉,二人的衣服早已湿透,程无乐只觉得寒气止不住地往里钻,紧紧贴着严慎微,嘴里嘟囔道:“好冷啊好冷啊……”
身侧忽然靠上一具温热的躯体,严慎微身形一僵,侧头看去,却也没说什么,任由程无乐靠着。
洞穴顶上的水滴落在石头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程无乐听着水声,只觉得浑身更冷,只靠着灵力维持暖意,严慎微也没好到哪去,他腿上带着伤,唇色尽褪。程无乐将外衣脱下披在他身上,继续歪歪扭扭地靠着严慎微。
“滴答……”
“滴答……”
“滴答……”
洞中不知天日,每一滴水都滴在程无乐的神经上,让他分不清到底是水滴下发出的响声,还是他脑中发出的响声。程无乐头痛不已,紧紧靠着严慎微,道:“别吵……让我睡会儿……”
严慎微闻言,扶住贴在他手臂的程无乐,探上他的额头,一片滚烫,洞中明明很安静,程无乐却说别吵,严慎微赶紧脱下身上程无乐的外衣给他穿上。
都烧得说胡话了。
他拍拍程无乐的脸,道:“别睡,程无乐,别睡。”
程无乐迷迷糊糊地看向他,眼睛都烧疼了,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他张张嘴,声音沙哑,道:“严说?”
都烧傻了。
严慎微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应道:“我在,别睡。”
他扶着程无乐躺下,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浸泡到水中,拧干后放到程无乐的额头上。他
', ' ')('道:“别睡。”
程无乐两耳嗡嗡,不管严慎微说什么,只顾着胡乱点头,躺在地上,双眼渐渐合上。
严慎微看着睡着的人,眼下只有他二人,怕他着凉,只好握着他的手传送灵力,不让程无乐的身体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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