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苍头道:“太医传一奇方,必得生人脑髓热酒服下,其痛立止。平日此病发时,老殿下奏过楚王,拨一名死囚来,缚而杀之,取其脑髓,今山中到哪里寻得人脑,恐怕人要不行了!”
田氏道:“生人脑髓,哪里去寻?不知死人的可用得么?”
老苍头道:“太医说,凡死未满四十九日的,其脑尚未干枯,也可取用。”
田氏道:“我夫死了才二十几日,何不开棺取了?”
老苍头道:“行是行,只怕娘子不肯。”
田氏道:“我与王孙成了夫妇,妇人以身事夫,自身尚且不惜,怎么会在乎其它的呢?”
于是田氏命老苍头伏侍王孙,自己寻了砍柴板斧,右手提斧,左手端灯,急急来到后边破屋中,将灯放于棺盖之上,双手举斧,用力向棺头劈去。
幸好棺木本就简陋,一斧就劈去了一块木头。再一斧下去,棺盖便裂开了。只见庄生从棺内叹口气,推开棺盖,挺身坐起。
田氏虽然心狠,终是女流之辈。吓得腿软筋麻,心头乱跳,斧头不觉掉落地上。
此时,庄生在棺中叫道:“娘子扶起我来。”
那婆娘不得已,只得扶庄生出棺。庄生携灯,婆娘随后同进房来。
婆娘心知房中有楚王孙主仆二人,吓得面无人色,捏了两把汗。行一步,反退两步。
等到房中看时,铺设依然喜庆锦秀,那主仆二人,早已经不见了。
婆娘心下虽然暗暗惊疑,却也放下了心,巧言抵饰,向庄生道:“奴家自你死后,日夕思念。方才听得棺中有声响,想古人中多有还魂之事,望你复活,所以用斧开棺,谢天谢地,果然重生!实乃奴家之万幸!”
庄生道:“多谢娘子厚意。只是一件,娘子守孝未久,为何锦袄绣裙?”
婆娘又解释道:“开棺见喜,不敢将凶服冲动,权用锦绣,以取吉兆。”
庄生道:“罢了!还有一节,棺木何不放在正寝,却撇在破屋之内;难道也是吉兆!”
婆娘吱唔半天,竟然无话可说。
庄生又见杯盘罗列,也不问其故,教田氏暖酒来饮,婆娘忙去准备。
庄生放开大量,满饮数大怀。那婆娘不达时务,指望哄乐了老公,重做夫妻,紧挨着酒壶,撒娇撒痴,甜言蜜语,要哄庄生上床同寝。
庄生饮酒大醉,拿起纸笔写道:
“从前了却冤家债,你爱之时我不爱。
若重与你做夫妻,怕你斧劈天灵盖。”
那婆娘看了这四句诗,羞惭满面,顿口无言。庄生又写道:
“夫妻百夜有何恩?见了新人忘旧人。
甫得盖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扇干坟!”
庄生写完,对着田氏说道:“我如今便教你看两个人。”
庄生用手将外面一指,婆娘回头去看,只见楚王孙和老苍头踱将进来。婆娘吃了一惊。转身不见了庄生;再回头时,连楚王孙主仆都不见了。
其实,那里有什么楚王孙,老苍头,这都是庄生分身隐形之法幻化出来的。
那婆娘精神恍惚,自觉无脸面再活人世间,解腰间绣带,悬梁自缢,呜呼哀哉!
庄生见田氏已死,解将下来,就将劈破棺木盛放了他,把瓦盆为乐器,鼓之成韵,倚棺而作歌。
歌曰:
“大块无心兮,生我与伊。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
大限既终兮,有合有离。人之无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见兮,不死何为!
伊生兮拣择去取,伊死兮还返空虚。伊吊我兮,赠我以巨斧;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词。
斧声起兮我复活,歌声发兮伊可知!噫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谁!”
庄生歌罢,又吟诗四句:
“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
我若真个死,一场大笑话!”
庄生大笑一声,将瓦盆打碎。取火从草堂放起,屋宇俱焚,连棺木化为灰烬。只有《道德经》,《南华经》不毁。
庄生遨游四方,终身不娶。
“独孤问天,还不给我住口!为何说出如此诛心之言?”祖巫一脸盛怒,开口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