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废后的时候,先帝说是我姑母诅咒,所以后宫无子,”他道:“可惜我姑母死去二十五年,先帝也只不过得了一儿一女,还能说是我姑母的诅咒?”
“你杨荣帮着太后,做尽了亏心事,”彭城伯道:“巫蛊案牵连无辜宫人三百,尽数赐死,冤魂有灵,你怕也不怕?”
上一代的彭城伯也因此自尽,因为念着是开国传到现在的功臣,先帝没有废除彭城伯爵位,但如今的彭城伯根本不敢露出一点怨恨,硬是装傻充愣了快三十年,直到今天才露出冰山一角。
“你既然装了三十年,为什么今天却不愿再装下去了呢?”杨荣紧盯着他。
“你可以猜是我懒得与你这个元凶首恶虚与委蛇下去,”彭城伯哈哈大笑道:“也可以猜是我忍得了一时,却没有忍得住一世,随便你怎么想。”
杨荣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似乎在打量一个死人:“……不管你有什么后手,你都不会从这个牢房里走出去的。”
彭城伯古怪地笑了一下。
即使杨荣极为警敏,意识到彭城伯应该有所倚仗,但仍然没想到他之所以撕下伪装,是因为那一日亲眼目睹了命案。
彭城伯亲眼看到了麻五是被皇帝所杀的,皇帝却反而要杨荣去查,这说明了什么呢?
杨荣匆匆从幽深的地牢中走出,手下的佥事问道:“都督,如果彭城伯宁死顽抗,拒不招认怎么办?咱们不能对他用刑,他毕竟没有杀人,杀人的是他的护卫。”
“无妨,”杨荣道:“有没有他的口供都无妨,只要抓他的一个护卫屈打成招,定下这个杀人罪,然后参奏他包庇纵容和主使的罪名,这个罪名出来,说轻不过乏俸,重了就可以夺爵。”
“当年彭城伯这个爵位本该废除,全赖先帝仁慈,才留了下来,”杨荣道:“这一次可不一定了!”
长乐宫中。
杜太后拥着太子,道:“皇帝,老身我膝下空虚,你国事繁忙,又流连在上林苑,总之是不肯回宫,这样也罢,你不算孝敬,不过你生了个好儿子,可以让他代替你孝顺我。”
崇庆帝看着眼前似乎十分亲密和乐的祖孙俩,抿紧了嘴唇:“太子顽皮,只怕母后精力不济,管束不过来。朕打算将惠嫔晋为妃,由她抚养……”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杜太后道:“你当我宫里服侍的人都是摆设?太子安静又懂事,老身我喜爱地很,就这么定了。”
崇庆帝看着太子道:“你怎么想的?”
太子李象深瑟缩了一下,转向太后却带着一脸孺慕:“儿臣……儿臣愿意承欢于祖母大人膝下,请父皇恩准。”
杜太后不耐烦道:“皇帝,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崇庆帝一时不语,却又道:“……儿臣记得母后一直是性喜清静,小时候对儿臣也不甚亲近,总是严厉大于慈爱。”
岂止是严厉大于慈爱,崇庆帝记忆中的太后甚至很少对他嘘寒问暖,多得是马全来问问起居,按部就班。
怎么突然对着孙子,就能慈爱了呢?
何况之前她似乎更喜欢二皇子,大皇子明显木讷,不能讨她的欢心。
崇庆帝从长乐宫走出去,连御花园也没有多留得他一刻,天黑之前又回到了温泉行宫里。
“陛下,”楚嫣迎上来,还没有走近就感到他的心情:“怎么了?”
崇庆帝见到她,额头和嘴角不深不浅的两条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连一举手一投足都渐渐地带上了一种轻快的节奏。
他将楚嫣拥在怀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感觉心跳仿佛都跳在了一起。
“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讲呢?”楚嫣抬头,俏皮地笑了一下:“我可是陛下的解语花啊。”
“那你这个解语花就为朕解一解忧愁,”崇庆帝道:“其实朕一直不明白,朕以天下竭诚供奉太后,为何太后心中总是不满足?为何她总要握着一些东西,从没有觉得朕该是她的倚靠呢?”
楚嫣难得见到崇庆帝的眼中露出迷惘不解的神色,她就说不出那些平常的安慰话,还真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吐道:“我也不知道太后的想法,但如果我有个孩子,也没有想过把他当做今后的倚靠……”
“为什么呢?”崇庆帝问道。
她来不及想,脱口而出道:“因为陛下才是我的倚靠……”
“哦?”崇庆帝含笑道:“你真这么想?”
楚嫣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却承认道:“陛下一直在为我遮风挡雨……”
这一段感情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情,但谁都没有辜负自己的情意,也没有辜负对方的情意。
楚嫣想到崇庆帝为她明里暗里做的一切,为她挡去流言蜚语,为她抗衡后宫甚至前朝,帝王的宠爱在她这里,并没有像朝露一样蒸发,反而凝聚成了涓滴细流。
“朕可算是受宠若惊了,”崇庆帝笑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要给朕生孩子?”
楚嫣还有点怔神:“嗯……嗯?”
她反应过来,顿时嗔怒起来:“谁要给你生孩子?”
“朕可听得清楚呢,”崇庆帝哈哈大笑道:“现在就是生几个的问题,朕无兄弟,姊妹只有一个,从小形单影只,寂寞得很,总要在你这里弥补遗憾。”
楚嫣啐了一口:“陛下已经有两个皇子了,还说什么形单影只,糊弄鬼呢!”
“朕真的想你生一个小公主,”崇庆帝神色忽然一动:“生个小公主……”
楚嫣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暗暗惊讶,便道:“为什么要生个女儿?”
“生个女儿,朕就可以无限宠爱她,”崇庆帝认真道:“若你生了个儿子,朕害怕……朕害怕朕真的会忍不住,把天下都留给他……那时候,朕岂不是真的被爱欲蒙住了眼睛,成了个大大的昏君?”
“原来我真有这么大本事,蛊惑陛下成了昏君,”楚嫣哈哈大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妃?千百年之后,又是一番奇谈了!”
两人居然相视而笑,心中都觉得轻松又快活。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一双眼睛从亭台背后的草木中露出来,看着这一幕,充满了嫉妒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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