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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听谁说的?”
“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我被瞒着——你在暖阳宫疗养自是不知。”
“确凿?”枢问。
“确凿。”湫洛绝望地点点头。
枢皱起眉。他眯着眼睛略微思考了一下,做出了一个中肯的判断:“此时纵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是不可听信全部。我了解皇兄,他凡是必是事出有因,怎么可能在好不容易与公子交好之后,却又做出大举兴兵的事情。”
“可他确实做了!”湫洛不敢相信,为什么枢要在这个时候为秦王说话。
“我还是觉得,此事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湫洛冷笑,霍地站起来:“秦王有自己的野心,所以我们就是牺牲品,哪怕我爱他,对他而言也不会成为左右他夺得天下的阻碍。我可以不问国事,但是却是他——我最爱的人,害死了我唯一亲近的哥哥!”
“湫洛……”枢看他激动起来,伸手想拉过湫洛。却被湫洛一把打开:
“等到你们这些圣人把什么前因后果都搞清楚,丹的尸骨已经腐朽成泥了!——既然你不帮我,那我自己想办法!”
说完,转身奔出了朝笙阁。
枢的手还僵停在半空,只觉得凉凉的。直到唤樱惊讶地跑进来,唤了声“主子”,枢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手。这是第一次,那个人儿对自己如此生气,枢觉得心里一阵难受,连连咳嗽起来。
“主子?!”唤樱吓了一跳,连忙命人去端药。
枢示意唤樱不要担心,勉强牵出一丝苦笑:“这次,我让湫洛公子失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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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洛本来是对枢抱了很大希望的,他一直以为,枢公子总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用同丹相似的温柔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可是,湫洛自嘲的笑笑,自己果然是太过依赖枢了吗?那人毕竟不是丹,他只是燕国的公子,非亲非故,他又何必非要帮自己?
说来,倒是自己太过自私,总觉得人家对他好了,就得好一辈子似的。枢有自己的理智,他会理性地分析每一个可能性,然后给出最优的选择。可是,他等不起、丹也等不起。
就算秦王有一千个合理的理由,可是丹已死,他逃脱不了干系。湫洛只要一想到,秦王发兵的原因可能只是妒忌自己和丹的关系,或是妄图吞并燕国而彻底得到自己,湫洛就觉得这个世界这样的荒诞可笑。
不行,他要逃出去!丹从前都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自己身后,这是唯一的一次,他需要自己。若自己不去做,那么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为他做什么了。
可是,如果没有枢,湫洛心里好慌乱。这个依赖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湫洛想起来丹,心里又是狠狠的痛。
刚才因为跑得快,池影一个女生哪里赶得上,早就被湫洛甩丢了。没有池影带路,湫洛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远处的一间宫殿传来了似有似无的琴声:
繁华尽,星辰过,白绒点水秋风薄。两行斜雁,碧天幽长,闲窗漫数几多花落。
梁上燕,轻纱罗,琴筝坞夜殿无歌。剪字天涯,裂线璎珞,琴音空有蛩螿酬酢。
梦离行人应诺,弄影琼觞醉卧。回首远山阡陌,兼夜成凉默默。道是花期过、笺未托、杯盏冷落。唯有半袖,楚江天阔。
略带着淡淡春愁的曲子入耳,湫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月华殿前。
他记得这首曲子是枢填词、惜琴作曲,可是那个时候他只想着向惜琴请罪,并没有仔细听进去,现在听来,这词意却似乎别有深意。
湫洛推了门进去,惜琴一贯地坐在梧桐树下,依旧是精雕镂空的花刻琴几,仿流水的几脚,和五弦的“遗思”。
折芬馨兮遗所思。这把琴用了上好的木料,却不知怎么处理的,竟能透出软若少女嘤鸣的婉转,带着略有忧伤的泣调。若是放在别人手里,恐怕好端端的谱子都能弹出太多悲凉,可是惜琴弹了,偏偏让人觉得生出了些怜惜的情愫。
“梦离行人应诺,弄影琼觞醉卧。回首远山阡陌,兼夜成凉默默,”湫洛跟着曲子的第二个分节唱喏起来,“道是花期过、笺未托、杯盏冷落……”
惜琴手里的弹奏停了下来。
“公子怎么了?”惜琴奇怪地看着湫洛,问道。勾人的细长凤眼微微扬起,右眼角的朱砂显得妩媚非常。
“我要出宫。”湫洛突然不想避讳或者解释什么,直接脱口而出。
“啊?”
“我要出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湫洛斩钉截铁地说。也许是在枢那里哭得太久了,他虽然双眼红肿,但是见到惜琴,却一点也哭不出来了。
倒是惜琴有点欲哭无泪:“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难道是陛下在床上强要太多了……哎哎别这么看着我,好好好,我不开玩笑了。”
惜琴看湫洛一副凄楚的样子,只好举双手投降:“那你倒是说说,你和
', ' ')('陛下怎么了?”
接下来,湫洛伴着惜琴手指拨弦的若有若无的音乐,把狼穆所言又讲了一遍,又说了他在枢那里发生的事情。
一曲终了,惜琴按弦不动,眉间却分明多了几分忧色。末了,美艳的公子幽幽叹了口气:“事实上,我也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可是无论如何,你皇兄的尸骨是一定得葬的——罢了,我来帮你。”
“真的?”湫洛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眼底闪动了一下。可是立刻,他就萎顿了下来:“这秦宫守兵森严,我又怎么能出去?”
“这你就安心吧,”惜琴说,“陛下想必立即就会知道你在这里,不要担心,你就先在这里好好学琴——等陛下来找你,我自有办法。”
“学琴?”湫洛实在想不出来,这和学琴有什么关系。
惜琴吐吐舌头,一副猫咪的媚态:“公子不是说过想要学吗,刚好现在闲,所以就顺便教了。省得日后再麻烦我。”
说着,惜琴让开了位置,却没有留下“遗思”,而是命人重新置了琴。“‘遗思’性子孤冷奇绝,公子怕是用不了。”惜琴解释说。
湫洛罢了坐,惜琴就跪坐在身后,慢慢开始教他新的曲子。垂暮的时候,秦王终于等不急湫洛回宫,自己带了人亲自过来。
惜琴连忙跪下行礼,眼角撇过湫洛,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怎么今儿这么有兴致?”秦王身边带风地跨步进来,人还未到,先是镇压四合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湫洛身子一颤,握住拳头,应了句:“只是想试试。”
“那试得怎么样了?”
“湫洛公子颇有慧根呢,”惜琴进来插话,“陛下若不嫌弃,请里面落座,我们片刻后调好了新琴,便为陛下试弹。”
秦王揽着湫洛,低下头吻他。湫洛依旧是生涩的回应,可是这一次,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喂喂,不要在失宠的人面前接吻啊。”惜琴故作受伤的在一旁跺脚。
秦王哈哈大笑,故意在湫洛腰上摸了一把,遂先一步进了里殿。惜琴带湫洛说是在侧间调琴,却独自出去沏了壶茶,命人端给秦王。
“一会琴声响了,公子只管出去,后面的事情交给惜琴便可。”惜琴勾勾嘴角,媚态十足地承诺。
“嗯?”湫洛起先不甚明白,却看惜琴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忽然觉察出什么,惊道:“你给秦王喝了什么?!”
“公子可知一种叫‘醉乐’的香草,”惜琴问,见湫洛摇头,继续说,“有点类似于迷幻剂,却是青楼歌女勾引男人时常用的秘药。饮者不会有任何不适,只会昏昏欲睡,可若是听到动听之音,便会将弹奏者当成心爱之人而与之媾和。这‘相思’便有此草制成。”
“什么?!”湫洛吓了一跳:“欺君罔上可是死罪。”
“别说得那么吓人啊,只要公子不介意惜琴借故偷偷爬上龙床,对秦王来说又没有什么害处。”
“……”湫洛一时语塞,看着这个一心帮自己的公子,湫洛的心里却痛得不行。
是他决定了将心爱之人背离,所以他只能承受着眼睁睁看着爱人与别人上床的痛苦。
何苦来哉呢……湫洛在心里嘲笑自己。可是,那个人所做之事,毕竟不容抹杀。硬了硬心肠,湫洛点点头:“劳驾公子了。”
“那惜琴就先告退了。”
赤衣的公子夸张地行了个大礼,衣袂散开如同艳媚的牡丹。直到很久之后,湫洛才明白那个大礼背后的意味深长,那是一个深沉的道别,将一切不可言明之意包裹其中。可是等湫洛明白之后,却是太晚了。
如果湫洛能够预料到之后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就这样离开。
那个时候看着惜琴公子敛了衣摆,翩然而去,湫洛忽然在想,如果伴在秦王身边的,是这个对秦王一心一意的公子,或许是更好的吧。毕竟那位公子没有自己的背负,而且他爱秦王爱得那么纯粹,那么无悔。而自己,注定了是与那个人有着说不清的恩恩怨怨。
不久之后,隔壁的房间传来了琴声,还是那曲《秋琴赋》,枢填词、惜琴谱曲,用的是“遗思”。“遗思”特有的如泣如诉的旋律,此时格外夹杂着复杂的情愫。湫洛侧耳听了片刻,匆匆离去。
一路上无人相阻,湫洛很快就找到了外围的后门,当他正犹豫着如何出去时,一个杂役探头探脑地突然出现在门后。
“公子?”杂役轻声叫道。
湫洛被那人吓了一跳,看那人冲自己招手,便跟了过去。杂役带着他又走了一段路,来到的却是一间小院。小院里有几辆车马,似乎是寝宫专门用来运送蔬菜等采买的车辆。领头是间小马车,应该是负责采买的主事所乘的。
“委屈公子了,狼穆大人命小的传话说,出了午门便给公子另备车骑。”那杂役说着,挑了头车的帘子,请湫洛进去。
湫洛看了一眼,里面是那种最普通的马车结构,只有一排木条钉的座椅,可现在座椅被翻起来、靠在右侧,露出来的嫣
', ' ')('然是个小暗室。
“可能委屈了点,还请公子躲在里面,半个时辰不到就可以了。”杂役小心地看着湫洛脸色。
可湫洛面上没有什么不快,只是点点头,上了马车。那个小暗室只能屈膝侧坐,但也并不是非常难受。杂役关上暗室门之前,湫洛问:“你是燕人?”
杂役苦笑着,没有说话,只是关上了门。整个世界只剩下黑暗。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湫洛伸出手看了一下,在心里说。这样的黑暗,只有在那个温泉山洞里才有。这样想着,心又揪疼得厉害。
不多时,有主事上来落了座,马车很快动了起来。湫洛对外面的状况一无所知,只依稀听得马车中途停了片刻,门口有一些对话,无非是言明身份、查看腰牌之类的。
黑暗中的等待显得有点漫长,也终于在湫洛双腿僵硬之前停了下来。
“公子受苦了。”杂役重新为湫洛开了门,亮光让他有点不太适应。等习惯了光线,湫洛发现他们早已经出了咸阳城。
上次来这里,是被燕国使团送来当质子。那时候他高坐马上,所望之处尽是白雪皑皑;而今同样的这条路,已经是春草芜菁,路上的人,却只是他自己和这个杂役。所谓物是人非斗转星移,这世间之事变幻莫测得让人吃惊。
湫洛不由得叹了口气,在杂役不解的目光中下了车。
采买的车辆旁边,狼穆牵着两匹骏马等在路边,墨蓝短衣,长靴束裤。见湫洛出来,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单膝跪礼道:“太子爷劳顿了。狼穆本意是备了车架而来,但是又怕惹人注目,又想着太子爷恐怕见兄长心切,故斗胆换了快马。”
“嗯。”湫洛只是单调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牵过其中一匹。
自打出了寝宫,湫洛便觉得胸口有种难解的幽怨;又想到等待自己的丹就在不远,而他们却是天人两隔,喉头就像堵着棉花,什么都不想说。
狼穆明白湫洛的感觉,很识相地没有多言,示意杂役离开,然后躬身扶湫洛上马。
“失礼了,公子请跟属下走小路。”
狼穆因为要带路,只能僭越身份拍马走在湫洛前面,故先道了歉。湫洛根本不在乎这个,扬鞭催马,跟了上去。
两匹快马绝尘而去,将咸阳都城抛诸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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