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23节</h1>
枝叶散漫,花影摇晃。
灯光像倾覆的潮水,随着风的影子不断向后退却,李文森望着他的灰绿色的淡漠眼眸,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见那双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下来,消失不见。
但这一瞬间太短了,短得如同幻觉。
……
“对不起,对不起。”
她望着乔伊,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想这样做,但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只能赌一把。”
“看出来了。”
乔伊淡漠地点点头:
“赌什么?”
“抽血或者放血,二选一。”
她把手术刀又朝自己脖子上靠了靠:
“对不起,乔伊……但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朋友死在我面前。”
“所以你就再一次用自己威胁我?”
乔伊笑了笑:
“这是第几次?”
“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又是第几次?”
“对不起。”
……
山川那头已经升起了一点鱼肚白,山间小路上的路灯,一盏一盏渐次熄灭,露出青灰色的一角天空来。
真冷啊。
供暖系统没有办法延迟这个来得过早的冬天,书架上一排一排的古籍也没有办法让他暖和起来,他甚至升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烧点什么,随便烧点什么都好,把亚里士多德的手稿和达-芬奇的绘本都投进壁炉,只要能把这个冬天驱散,让他血管里的血液重新流动就好。
……
乔伊垂下眼眸,望着解剖台上毫无知觉的男人。
他想起在剑桥有多少个清晨,他找不到李文森,最后在图书馆里看见他们肩并肩趴在桌上熟睡;他想起在放映厅偶然撞见他们一起看卓别林的喜剧,李文森把头埋在他怀里,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泣……他想起午后他骑单车来他们公寓楼下接她,而他站在窗边看着他们消失在小路尽头,除了弄乱红绿灯系统造成交通堵塞,找不到一个能留下她的办法。
他又想起,曹云山把她带去郊区看电影的那个夜晚,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曲折的山道上,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然抱着手臂,弯下腰,细长的眉毛扬起带着小小的得意,开怀地大笑了起来。
然后——嘭。
他的世界差点坍塌。
……
而现在,这个男人快死了,
不是死于伤口,而是死于伤后过度运动,不是死于攻击,而是死于愚蠢——没有准确估计自己的伤势,大概是想来见李文森最后一面。
他伤口不深,但失血太多,譬如割腕,是一种细水流长的死亡。
而这种细水流长,此刻已经到了尽头。
他甚至不用动手,只要秉持着一位医生的美德,不让另一位病人鲁莽献血,他就会自己消失,永永远远消失在他和李文森中间。
……
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往前走。
这个房间里有生物正在死亡。
就在李文森终于忍不住打算再度出声时,乔伊正慢慢地打完最后一个结。
然后他抬起头,望了她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把她绑起来。”
李文森:“什么?”
“我说,把你绑起来。”
乔伊从一边拿起她掉落的输液管,在她面前蹲下:
“因为你的血管太细了,你一挣扎针就会穿出来,我还要提前给你打一针镇定剂。”
他晃了晃手里的针头,忽然话锋一转,轻巧地说:
“不过讲真,文森特,我们认识七年,你有没有听过我说睡前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