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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自那天之后,顾寒潭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林疏竹。
临近新年的西山别馆处处张灯结彩,雪来湖畔的别墅却因为主人离开而灭了一半的灯,顾寒潭结束了一场接着一场枯燥乏味的宴会回家时,总会在门廊前站一会儿,看看雪来湖的方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除夕那天林家的佣人也尽数离开,远处的别墅彻底陷入一片沉寂。它在西山别馆的存在感那么低,低到新年伊始邻里之间互相拜访时,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它已经人去楼空,就像那家新住户从不曾出现过。
只是每次赵蕖尔嘀嘀咕咕地问林疏竹什么时候才回来时,顾寒潭会把目光在家里座机上停留几秒,会想,那天烧的糊里糊涂的小傻子,究竟有没有看到他留下的纸条?
假期结束,学校应家长要求开设了几门新的艺术课程,顾万钧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确欠缺对孩子的关心,开始频繁地关注他的行程表,顾寒潭不想在这上面与他过多纠缠,按部就班地开始了他忙碌的新学期。
一月结束的那天,就在他都以为林疏竹一定是没看到那张纸条之后,三十一号的傍晚,他家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
正从楼梯下来准备吃饭的顾寒潭似有所感,盯着电话看了片刻,在吴姨要去接起之前拦住了她:“我来接。”
他拿起话筒放在耳边,等待了一会儿,微弱的电流声那头不发一语,这么奇怪的电话。但他慢慢地笑了起来,嘴角勾弯,眼里笑意浅浅
“林疏竹,说话”
那边发出小小的嘟囔:“唔...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小傻子,原来看到了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他问:“在家过得怎么样?”
林疏竹就像是很久没和人说话,在他这里一下子开了话匣:“家里很忙,每天都有好多好多客人,妈妈怀孕了,需要我去接待他们....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茶,送走客人就要去上课,所以、所以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
最后一句话是在和他解释,顾寒潭听懂了,他忽然间心头痒痒,很想捏一捏林疏竹的耳垂。
他点点头,感同身受般嗯了一声:“我也和你一样很忙”
“那....”电话那头似乎对这个反应不太满意,却又不乐意直说,踌躇半天有些着急,才问:“你有没有在等我的电话啊?”
林疏竹的手指头绞着电话线,差点要把接头拔下来。要是...要是顾寒潭没在等他,他不就白解释啦。
那也太不矜持了!
顾寒潭似乎就在等他问这一句,真的很坏,一定要骄矜的小公主朝他袒露心扉
“有,一直在等”他总能明白林疏竹想要什么回答,于是大大方方的告诉他:“出门的时候看一眼,进门也要看一眼,每天都要问,今天有没有找我的电话”
“好吧,”前一秒还在别扭的小公主被他哄好,声音里笑意满满,却要微微昂着头对他说:“那你等到了哦。”
顾寒潭一时被他可爱到,轻轻笑出声来。
电话挂断,林疏竹垂眸看着话筒,随着嘟嘟嘟的忙音声,他眉眼间被打破的薄冰重新凝固起来,刚刚的鲜活与朝气沉寂下去,站起身时,又变回了那个高不可攀举止优雅的林少爷。
他看了一眼手臂上那个细小的针眼,压下生理性的不适和条件反射似的痛感,放下袖子,跟随门外等待已久的佣人下楼去餐厅用晚饭。
姜亭已经在餐桌边等他,见他下来,正好将手里呈好的羹汤放在他的座位前,一旁站着的佣人眼珠子跟着她转,生怕她磕着碰着了。她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这样紧张
“阿竹在江淮市交了新朋友吗?刚刚是在和新朋友通电话么?”
“是的,”他中规中矩地回答了一句,并不想多说,提起了别的事情:“王家的请帖上午送来了,我已经电话答复,妈妈身体不方便,明天好好休息,让郑姨跟我去。”
姜亭这一胎不稳,需要卧床休养,非重大场合不必要出面。而郑姨是跟了林家三辈的老人,与林家有来往的几家都知道,连家主林鉴衡都尊她敬她,主母无法赴宴,郑姨和林家少爷同去,也是给足了王家面子。
从前与别家的这些人情往来都是姜亭操持,林疏竹从不参与,今年情况特殊,以前对此毫无兴趣甚至有些抵触的孩子忽然主动提出可以帮忙,姜亭当时还愣了一下。
林疏竹接过热毛巾擦手,动作间宽松的袖子褪到臂弯,姜亭看着他光洁的手臂,隔着桌子根本看不见那上面有几个新的针眼,但她还是鼻子发酸。她很快地调整神情,笑着问:“这几天辛苦阿竹了,下午打针疼不疼?妈妈晚上给你炖雪梨汤好不好?”
林疏竹没说话,抿了抿唇,看着眼前摆了许久原本不准备动的紫菜豆腐羹,还是拿起了汤匙,慢慢喝下一口
他低头看着碗里的紫菜,面上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是不经意似的问:“今天的羹不是郑姨做的吗?”
“郑姨今天不在家,去寺里上香了,这
', ' ')('是家里请的营养师做的。怎么啦?”
“没什么。”
只是他对紫菜轻微过敏罢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奇怪的是,从前他还会为此感到失落不甘,现在却没有那么大的情绪起伏了。从去年八月份离家到现在,他好像慢慢想通了很多,或许是因为离开这里之后心境不同,或许是母亲的怀孕让他醍醐灌顶,又或许是因为有了更能影响到他的、更有意义的事情,总之,那些他从前一味固执地想要得到的,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擦了擦嘴,手臂放在桌沿,脊背直挺,脸庞微微昂起:“之前我的提议,您考虑好了吗?”
“医生说您有三个月的危险期,在此期间,我可以负责家里的一切事物,非必要不会打扰您休息。张医生说的一月一次注射治疗增加到一月两次,我会配合治疗,配的药也在按时吃。”
“我会做好所有事情,您可以放心。但是回江淮市以后,希望您能让我自己挑选中学”
那是林疏竹回家的第二天早晨,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归家的孩子,就忽然因他一句又一句的话而陷入长久的失神。阿竹离开家只有五个月吗?为什么突然间就有了这样明显的隔阂感?让她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她看着眼前举止端方的孩子,他长高了一些,却又瘦了一些,脸上本就不甚明显的婴儿肥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下颚的轮廓渐渐出现。他的头发剪短了,不知道为什么发尾不太整齐,但这份严谨之中唯一的一个疏漏,却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生动了起来。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按照她的预期长大,也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姜亭回过神,其实时隔数日她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他。初中之后送他入学是从前就定好的,但具体的时间、学校,需要她根据一些情况仔细斟酌,如果没有精筛细选,她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阿竹....”
“可以。”
林鉴衡从餐厅外走进来,到主位落座,给他了一个准确的答复。姜亭想要说什么,他轻轻压下她的手,握了握以作安抚。
他转向林疏竹道:“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决定一些事情了。”
这句话不仅是在对他的孩子说,也是在提醒妻子。姜亭对阿竹在某些方面有着近乎执拗的掌控,把阿竹送去江淮不仅仅是因为家族局势变化,也是想让妻子慢慢地自愈这种病态的心理。
林鉴衡又道:“但无论做什么,你都要....”
“我明白,爸爸,”林疏竹不必他说完就点头,懂事乖顺,是最最让人省心的模样:“我会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
林鉴衡握住妻子的手指微微一松,片刻的怔愣后,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一声轻叹,看着孩子安安静静的眉眼,剩下的话终究没再说出口。
姜亭怀孕四个月以后,剧烈的妊娠反应才逐渐减弱,等到检查结果各方面都回归正常时已经是这年的六月份了。也到了林疏竹回江淮市的时候。
郑姨从林疏竹第一次离家时就想陪着他,但是那时候家中太忙,姜亭一个人根本操持不过来。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胎象也稳了,她便执意要跟随林疏竹去江淮。
他回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这次离家也没什么想带的,除了一个画本和一颗装在盒子里的纽扣,他亲手放进书包里。郑姨不是第一次看见那颗纽扣了,很普通的一个圆形贝母扣子,但林疏竹似乎很喜欢,尤其是每次注射治疗的时候他都会把扣子攥在手心里。
她有些好奇,很少见到少爷对什么东西特别关注,那颗纽扣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林疏竹告诉她:“是一个朋友的。”
“可能是他不小心落下的,”那天他退烧苏醒后,手心里就攥着这颗扣子,手腕底下则压着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他扭头看着郑姨,上齿轻轻咬了一下下唇瓣,纠结一会儿还是想说:“但是我不想还给他,郑姨姨,我可以暂时不还么?”
我们阿竹这么喜欢呀。郑容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鼓励他:“那不如下次去问问这个朋友吧?”
达到西山别馆已是傍晚时分。回来的消息他没告诉顾寒潭,电话里顾寒潭说起过他这个学期课程变多,下午放学的时间会推迟,可车子经过顾家门口时,林疏竹还是偏着头朝院子里看了一会儿。
他回主家的那几个月,这边房子里的佣人仍然留下打理,如今他回来了,所有人也都提前得到消息在庭院里等待。年前因为林疏竹发烧的事,主家那边大发雷霆一通训斥,这次少爷回来又有郑姨跟随,她们拿不准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心里紧张极了。
林疏竹刚要走上台阶,余光忽然瞥见院子外面围墙那里在动工,有人搬着工具来来去去,他站定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年长的佣人回答:“后院的矮墙看着有些旧了,就打算推了换成围栏。”
她原本想着小少爷这次回来,那就把内外休整一番,让他看个新气象,他如果满意了心情好了,那就算郑管家要拿
', ' ')('年前的事儿问她们的责,也不会太过苛刻。
没想到林疏竹却说:“没有必要,让他们停工吧。”
印象里这个小少爷好像从来没跟她们提过什么要求,除了身上那神神秘秘的怪病让她们有些害怕,他实际上是个很好伺候、好脾气的雇主。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她还没从之前几乎全权决定所有事情的满足感里清醒过来,继续说道:“可是.....”
“我说了,没有必要。“
林疏竹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分明只是站在廊台上轻轻淡淡垂眸一睨,她却被这一眼压得慌忙低下头去,他的话犹如冰冷的水兜头浇下,让错觉彻底破灭
“如果一件事需要我反复跟你提起,那你也就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了,”这句话不仅是对她说,也是对庭院里站候的所有人说。林疏竹抬眸扫了一圈,面色波澜不起,语气近乎平和:“诸位都是在崇北市安家落户的人,如果我林家辞退了你们,崇北市应该也没有人家肯请你们,对不对?”
崇北林家的长子,怎么会是好糊弄的呢?他之前不管不问,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那时他还抱着回家的念头,只把这里当做一个短暂的落脚处,所以从来不把那些越俎代庖的事情放在眼里。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了郑姨一眼,转身走进客厅。郑容微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玄关,才开始对一众战战兢兢的人提点道:“不出意外的话,少爷会在这里住很久,你们也是。只要好好做事,薪水和福利都会随你们的工龄提升,但如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少爷刚才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
“在这里,少爷才是唯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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