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柏言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公寓楼里。
自从罗凯下来后,他没有看过宣兆一眼。
宣兆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岑柏言的背影,直到岑柏言进了电梯。
他撑着拐棍,身姿笔挺,像一棵清瘦但挺拔的松树。
罗凯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走吧,我车就在前面。
宣兆缓慢地眨了眨眼,笑笑说:谢谢。
那什么,你下楼梯小心点儿,别摔着啊。罗凯看宣兆又瘦又瘸的,总觉着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了,于是不放心地说,要不我扶你一把?
不用,宣兆礼貌地拒绝,我可以的。
公寓楼二层,岑柏言透过走道的小窗口,看着宣兆尽管勉力维持平稳却仍显蹒跚的步伐,一直到罗凯的车从视线中消失,他仍旧站在原地,眼神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柏言抬手重重搓了一把脸,转身从楼梯间返回了八楼。
搬进新房子的第一晚,岑柏言睡得不好。
他本来没有认床的毛病,后来搬进了大学城的烂尾楼,他为了和宣兆睡在一张床上,耍赖说自己睡眠不好,你不让我睡在这张床上我就头疼脖子疼,浑身都难受。事实证明瞎扯淡扯多了也会变成真的,和宣兆分手后他睡眠就真的变差了,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把他惊醒。
楼上住着的听口音似乎是印度人,一男一女不知道在吵什么,叽里呱啦的,震得岑柏言耳膜生疼。他翻身起床,摸黑点了一根烟自己一个人住就是这点好,想抽烟就抽了,不用跑阳台上吹风挨冻。
抽完两根烟,楼上的还没有休战的意思,岑柏言心烦意乱,塞上耳机放了一首摇滚乐,站在窗边往外看,小道上一伙黑人兄弟正在斗殴,敢情楼上楼下都不太平。
等楼上安静了,楼下人也散了,岑柏言瞄了眼手机,这都凌晨一点多了。
他重新躺回床上,后知后觉地想起按日期上看,今天是农历新年。
岑柏言此刻非常清醒,他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难以形容这会儿心里是种什么感受。
非要说的话,大概这就是乡愁了,毕竟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想必国内大街小巷早早就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了,他却一个人漂泊在外边,孤零零的。
来到美国这小半年,岑柏言几乎没有过寂寞这种情绪,一是由于他忙,学习看书做题跑实验室.一天到晚就和个不停转的陀螺似的,没时间顾影自怜;二是由于岑柏言想得还算通透,这是他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大老爷们的下了决心就别矫情,弄得自个儿多可怜似的的,没必要。
岑柏言翻了个身,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候一个人,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儿难受。
然后他忍不住想起上一个除夕,他的家第一次在他面前揭开了虚假的面具,万千山说他是觊觎万家财产的白眼狼,岑静香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岑柏言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于是他从新阳奔赴海港,穿过大学城弯弯绕绕的小巷,踩过无数个土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在看见烂尾楼三层灯光的那一刻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是怎么过的?
宣兆煮了面,他们一起看春晚,小品很好笑,他们在倒数计时的欢呼声里接吻。
这些记忆仿佛在脑海中根生蒂固了一般,岑柏言轻轻一碰那个开关,就有画面源源不断地跳出来自动播放。
困意袭来,岑柏言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闭上了双眼。
可笑的是他还没能够忘记,更可笑的是,这些记忆直到今天依然能够给他某种慰藉,他要靠着这一点虚假的温暖才能在这个夜晚入眠。
第二天醒来,岑柏言就有点不太舒服,头晕鼻塞喉咙痛,估计是昨天着了凉。
他没太在意,收拾好东西去了研究室,教授让他看一个测绘数据,一周后交报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做完了事。
罗凯盛情邀请他来家里吃年夜饭,岑柏言婉拒了;徐明洋问他要不要去参加聚会,岑柏言也没兴趣。
国内的那几个兄弟纷纷来给他拜年,垃圾话说了一箩筐,岑柏言挂断视频,嘴角还是弯着的。
他想发条消息给岑静香和岑情,打开三个人的群聊,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想还是作罢。
社区发来消息说唐人街晚上有舞狮游行和烟火大会,岑柏言打了个车去到那边,现场已经是人山人海。
他头疼的厉害,站在人群后排仰着头看烟花,旁边是一对父子俩,小朋友大概就三四岁,骑在爸爸脖子上,激动地拍着手掌欢呼。
舞狮队从街道那头慢慢靠近,气氛愈发热烈,边上的小朋友热烈地高喊着哇哦,岑柏言的情绪也跟着高涨了几分。
锣鼓声最大的时候,岑柏言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以为是拥挤中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他,没有在意,然而两秒后,他的肩膀又被轻轻拍了一下。
岑柏言转过头,惊诧地看见宣兆站在他身后,驼色大衣、浅灰色围巾,手里抱着个什么东西,笑得眼睛弯出两道弧。
烟花砰一声在他身后绽开。
一片喧嚣中,他看见宣兆的嘴唇动了动,但他听不清宣兆在说什么,看口型似乎是好巧。
舞狮队继续前进,岑柏言眉心缓缓蹙起,眼神如同鹰隼般犀利,他沉声说:你跟踪我?
然后,宣兆笑容一僵,映在他瞳孔里的烟火倏然坠落,而后是一片漆黑夜空。
不是的,宣兆抿了抿嘴唇,解释道,我本来想去你家楼下等你,但我怕你不高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有年寒假你去澳洲旅游,在唐人街过的春节,所以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岑柏言显然不相信,一言不发地转回头。
宣兆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只觉得胸膛里又被重重划了一刀,然而他很快地把那个伤口抚平,告诉自己不难过。
比起他带给岑柏言的伤害,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宣兆只给了自己一秒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紧接着他上前一步,站到岑柏言身侧,眼睛依旧是笑着的,提起手中的那个东西晃了晃:我做了两道菜,你要尝尝吗?
原来他怀里提着的是个保温盒。
岑柏言置若罔闻。
我下午就到这里了,我想如果我能在这里遇见你,估计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要让我重新追回你。宣兆沉静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那你就当没遇见过我。岑柏言冷淡地抛下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宣兆却快他一步,连拐棍都不要了,伸出左手紧紧抓住了岑柏言的手腕。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宣兆坚定地看着岑柏言冷峻的侧脸,胸膛由于激动而微微起伏,那也没关系,老天爷不给我机会又怎么样,我不会放弃的,岑柏言,我要从头开始,追求你。
老天爷从来没优待过他,唯独今天,让他遇见了岑柏言。
宣兆的掌心很烫,热度从手腕传来,岑柏言结实的小臂肌肉忽然僵住了,嗡嗡的耳鸣声不断变得剧烈,岑柏言只觉得头疼欲裂。
第92章 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