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章只见这个男人从幂离下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忽而伸手朝自己遥遥一点,像是说“我记住你了”,随即飘然而去,连个名姓都没留。
直到那人走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楚章低下头,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握紧了拳头,掌心被生生掐出了道道血痕。
实在太过可怕了,那个人。
楚章这时才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某种“非人”可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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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天衡第二天醒来,立在一旁的盈光就上前来禀报:“定南公在外面久候多时了。”
脸色苍白不见血气的太子抬起眼帘:“他来做什么?”
盈光摇头:“奴婢也不知,公爷不肯说,只是站着,外面雪下得可大,脸都冻青了,看着可怜呢。”
邵天衡闻言,笑着看看她:“你这会儿倒是懂得心软了?”
盈光抿着嘴笑:“太子殿下见着定南公心情会好些,不是么?”
邵天衡也没否认,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都会妄测上意了,让他进来吧。”
盈光听了前半句面色便是一变,登时要下跪,又被后半句生生卡在半途。
邵天衡懒洋洋地说:“下不为例。”
盈光深深俯身:“是。”
暖阁的门无声地开启,半晌,换了干燥的衣衫的楚章走进来,脸色犹带点被寒意侵袭的青白。
他朝着斜靠在软榻上的邵天衡全礼下跪:“臣,楚章,见过太子殿下。”
不用教导楚章后,邵天衡看楚章的眼神也平和起来,对人主和对鬼王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楚章性格孤僻,做人主是不行,但也许正好适合做鬼王。
这样想来,邵天衡对楚章也不再严苛,脸上多了点笑模样,用手里的书卷点点对面:“坐。”
楚章起身,邵天衡这才发现对方长高了不少。
半大少年本就一天一个样儿,被东宫的锦衣玉食好好养了一段时间,又换了个对他有利的环境,楚章现在已经褪去了南疆时阴郁怯懦的影子,脸上多了些坦荡的神采,肩平腰直,眉眼长开了,那种逼人的俊逸也隐约可见。
他甫一坐下,就感觉到了今天的太子殿下对自己和蔼了许多,神情里多了些恬淡的笑意:“今天怎么突然想到来找孤了?”
楚章动了动嘴唇,哪里是今天突然想到呢?他每日每夜都想来这里,想要坐在他身边,想要和他一起下棋谈天……
他不过是今天终于下了这样的决心罢了。
昨天那个可怕的男人一眼就让他仿佛见到了修罗地狱,死了倒也无所挂碍,他只是想着该再来见他一次才好,少年人最是冲动,这么想着,他就鼓起了一腔勇气来到了曜仪殿。
楚章踌躇了半晌,斟酌着字句,慎重道:“臣……自澄明台出来时,见庭芳苑的梅花开的正好,想请问殿下,能否一起……去赏梅……”
他的话说的艰难,说到后面几乎没了声儿。
若是昨天之前接到这个邀请,邵天衡是绝对不会去的。他这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教他,他却想着赏梅?!先把太学的功课背一遍!
不过在得知楚章不适合做人主后,邵天衡就不再这么严格要求他了,教他的事情归鬼王管。
鬼王的事情和我邵天衡有什么关系!
只当是交个朋友吧,朋友约着出门玩儿,那就去呗。
于是低着头的楚章就听见对面声音清淡地道:“那就去吧。”
楚章先是一怔,随即难以置信似的抬头,眼里绽出了灼热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他鬼王,跟我邵天衡有什么关系!
第9章 山鬼(八)
庭芳苑占地面积颇广,里面种植了四季花卉,各色林木,便是在萧条的冬季前来关观赏,也随处可见鲜艳花朵。
这里的梅树都是精心栽培的,每一株都有专人负责,虬曲的枝条上开满了丰盈的花朵,深红浅白淡青鹅黄尽有,宫人举着打伞为邵天衡挡雪,披裹在厚重大氅中的人捧着手炉,脸色在雪地里一色儿的白,竟分不清哪个更苍白些。
楚章满心的喜悦在走出不远就消耗殆尽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方身体之差,斟酌着话语想劝邵天衡不如回去,但是话到嘴边看见对方的兴致勃勃,又咽了下去。
太子殿下冬日极少出门,若是能让他散散心……
楚章压下了要说的话,转而开始讲些太学里有趣的事逗邵天衡笑。
“……燕卓后来偷了他爹的私房才把这事儿压下去,回去又被他爹揍了一顿……”
楚章模仿起燕卓来也是惟妙惟肖,邵天衡笑的脸上泛起了些许血色,咳嗽起来。
“殿下!”楚章立即住了嘴,学着盈光的样替邵天衡按压胸口平复呼吸。
邵天衡摆摆手:“无碍。”
他们正走到一株极大的梅树下,邵天衡看着这棵梅树,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棵梅树,是孤的母后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移栽在宫里的,刚开始种在后宫,一直没有开花,连最好的花匠都说,怕是不能活了,母后只是不信。”
“后来孤出生,封了太子,母后又将梅树移栽到东宫,谁知那年冬天,这树就开满了花,从那以后,尚无一年失约。”
邵天衡抬手,轻轻折下一根打满花苞的梅枝,这枝条足有半臂长,嶙峋挺拔,半透明的花朵镶嵌在干枯似的梅枝上,如深红玉片朵朵团簇,简直耀眼热闹得不像是孤傲的梅了。
他把玩了这枝梅一会儿,将它递给楚章,苍白的肌肤在深红花朵的映衬下也有了点健康的红润:“只要它还开一年,孤就能活一年,总能护着你长大,你怕什么?”
楚章怔怔地看着邵天衡在梅花后笑容浅淡的脸,心跳忽如擂鼓,撞击得他的胸腔发麻疼痛。
他从未听过这样温柔的话,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人愿意说出要保护他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