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便是被人欺凌折辱,到底得了荼氏的一口饭一片瓦,未见到人世最为残酷的一面,性格纵然坚韧隐忍,也尚且保留着属于少年的天真气,对于生死还带有蒙昧不明的意识。

他从没有想过,他的弟弟,会先于他死去。

荼婴……荼婴他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不比他吃过这么多苦,他的弟弟率直坦荡,最崇拜明霄剑主,最厌恶人间不平之事,他被魔族抓去,不是被欺凌到死,就是被强迫入魔……

荼婴他,怎么活得下去?

荼兆想着,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话,他早就被欺负惯了,他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该怎么咬着牙保命,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求饶,什么时候该反抗……

可是荼婴……

荼兆想着弟弟意气飞扬的脸庞,心如刀绞。

他看着明霄剑主俊美苍白的脸,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丝怨恨——你明明这么强,你明明曾经将魔尊镇压在海域之下,为什么现在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好?

但他随即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便是剑主实力非凡,也不应当为此而怨恨他,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如旁人所说,自己是心性邪恶的魔物吗?

那白衣的仙尊脸色更加白了,他伸出一只手,按在荼兆头顶,忽然说:“此子心性坚韧,天资非凡,我欲收他为亲传弟子,随我上昆仑太素剑宗。”

他声音微低,尾音有点不稳,潮湿的如同含着水汽,幽深的眸子望着荼兆:“你可愿意?”

这是他这几日里,第三次这么询问荼兆。

所有人脸上都显出了不能掩饰的震惊,荼氏的子弟们更是差点叫喊出声,荼氏的掌权人神情变了又变,惊愕、惊喜、怀疑、忐忑……人类所有的情绪几乎都在他脸上轮了一遍,大悲大喜之后,他斟酌着语句道:“仙尊明鉴,这……并非是我荼氏不愿,实在是……此子与其胞弟出生时天有异象,昼夜颠倒,海水倒悬,请来巫族子弟卜算后,说……说……”

他声音吞吞吐吐,明霄的表情却在他说到天有异象的时候就变了,本就冷淡的神色一瞬间宛如被冰霜冻住,侧脸锋利坚硬似寒冰,在他说到预言一事的时候,荼兆敏锐地感觉到按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

“预言?”荼氏当家半遮半掩地将这件事说了,毕竟此事也牵涉到明霄剑主和鸣雪魔尊,他也不好说得过于直白,想来作为此事的当事人之一,应该没有人比明霄更明白荼兆的危险性,而出乎意料的是,剑主在听完后,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世人说成仙的便要成仙,说成魔的就要成魔,哪有这样的道理?!”一向冷若冰霜的剑主像是被气得狠了,眼尾都泛出了点浅淡的红,那种超脱的仙气沾了人味儿,这时的他看起来,竟然与那位神出鬼没的魔尊更像了几分。

“本君不信什么预言,更不信什么天生魔物的说法,便是真有这样的人,只要本君活着一日,就没有人能越过本君让他入魔!”

他吐字如钉,字字铿锵,语气里仿佛含着血,荼兆心头大震,呆呆地望着白衣仙尊的侧脸,满心茫然之下,忽然浮现了一丝酸楚。

剑主这么生气,当然不会是为他生的气,他……应该是想到了鸣雪魔尊吧?

当年鸣雪魔尊入魔,他没能救得了他,现在这番话,是不是对着当时无力的自己、对着狰狞可怖的命运,所说出的誓言呢?

隔着数千年的岁月和无尽悔恨的时光,这样的誓言听在人耳中,实在是令人心酸苦楚。

白衣的仙人抿着唇,再次将灼灼目光投向荼兆:“本君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拜入本君门下,将这个可笑的预言踩在脚下?”

荼兆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热血,他直直看着仙尊精致如画的脸庞,此刻,无论是生死未卜的荼婴还是魔族,统统被他忘在了脑后,他眼里只看得见这个向他伸出手来,问他要不要反抗命运的人。

清瘦的少年仰头,咬着牙,声音颤抖:“我……我愿意。”

第32章 双生(六)

事态的变化让现场变得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荼兆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一只蚂蚁突然蜕皮成了一只大象。

荼兆却没有犹豫,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冷的砖石上, 一个头狠狠叩到了地:“荼兆拜见师尊!”

在无人能看见的异空间内, 时间与空间扭曲交错着重叠在一起, 山海犬牙交错,崩碎的王座与新建的宏伟宫殿上下倒立, 万年前死去的鲲鹏在万年后摆动巨尾,明天诞生的凤凰死在昨日的清晨, 林海浩瀚, 在下一秒被碾为灰烬, 又在片刻后新生, 这里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概念, 一切都在荒诞和真实中上演。

这里是世界之锚, 时间与空间在这里诞生,死亡与新生在这里获得了永恒的平等, 这里也是孕育天道的“巢”,将世界的命运线一遍遍循环往复着推演的罗盘。

——而在这无时无刻不崩毁的世界中,随着荼兆这句话的出口, 死在昨日的凤凰重新在灰烬里睁开了眼睛, 哀鸣着碎裂的王座停止了崩塌,有无形的力量汹涌而来,将这些过早的死亡和朽坏定格在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上。

白衣的仙人若有所觉地抬了抬眼睛。

天地间的气机……有了点变化。

从元华君来到鬼蜮开始, 这样的变化就开始发生了,但是直到荼兆说出这句话,这种变化才凝实到可以被捕捉的地步。

天道感知到了“未来”脆弱而浅薄的存在。

尽管只是一根蜘蛛丝般纤弱,但是在一望无际的世界之终末后,这样的一根蜘蛛丝,就代表着希望。

于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明霄剑主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他单手按在跪着的少年肩头,声音极轻,但是蕴含着无限期许:“尔乃本君座下大弟子,未来——咳咳咳……”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荼兆惊讶地抬起头,忽然注意到了剑主宽大的斗篷下有浅淡的红痕正在慢慢向外晕染。

荼兆瞳孔一缩,顾不得这么多了,失声道:“您受伤了?!”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众人才意识到,明霄剑主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乌黑的鬓发与雪一样的肤色相衬,几乎给人一种他将要融化的错觉。

荼兆的眼神定格在那件罩住他大半身体的宽大斗篷上,猛然伸手,攥住了斗篷一角欲将它掀开。

他的动作很快,但也快不过半步登仙境界的仙尊。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先一步扣住了荼兆的手,连带着抓住了斗篷的一角。

荼兆的手在发抖,他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只是不自觉地哆嗦着,脑海里纷乱嘈杂的思绪挤挤挨挨几乎要冲破他的头颅。

那只苍白的手握惯了剑,尽管修者身体素质强悍少有留疤,那只手上却还是有着一层握剑磨出来的茧,有些粗糙,但是贴在荼兆的手背上,却异常的令人心安。

明霄按住了荼兆的手,垂着眼眸静静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荼兆和他对视了片刻,从那双冷雪一样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不容置疑的东西,手上的力道就慢慢地、慢慢地松懈了。

荼兆垂下了头,在他的手离开柔软的斗篷布料的时候,那只生着剑茧的手忽然抓住了它,轻轻松松地将地上的少年郎拎起身来,单手压在他肩头,朝一旁神色且惊且疑的荼氏众位长老们淡淡地颔首,随手掐了个诀便带着荼兆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广场上一片死寂,荼氏年高德劭的大长老一张褶皱遍布的脸上不带任何神情,而那位掌权人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惊恐地看向了他:“大长老!那个孽障竟然……”

“噤声!”已称得上是鸡皮鹤发的老人手里拄着一支黑沉沉的桐木拐杖,闻听此言,拐杖往地上狠狠一顿,拦住了这个后辈将要出口的话,沉沉地说,“那是我荼氏下一任家主,未来的仙尊,岂容得你如此污蔑?!”

荼氏家主面色大变:“您?!那荼婴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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