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夷却知道,这不过是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而已,虽然有呼吸有心跳,内里并无一丝魂魄。
法则在无光的棺木中幽幽亮起:“善君跑到小世子那里去了,摸出了他身上的玲珑骨。”
天道闻言侧了下脸:“玲珑骨?”
法则有些无语:“世上有天生剑骨,身负剑骨者修行剑术一日千里,玲珑骨则是天赋异禀的灵修才会有的,有玲珑骨的人能沟通天地灵气——其实你的每一具化身都有玲珑骨啦。”
法则吐槽了一句:“天道能没有沟通天地灵气的能力么,你就算随便找一具躯壳附身足够的时间,那具躯壳也能变成玲珑骨。”
鬼王不关心这个,随意应了一声,将手掌贴在沉睡的鸣雪额头,正要催动鬼气将这具躯壳破坏殆尽,便听得法则急急道:“你要在这里动手?不行啊,动静太大了。”
不管怎么说,鸣雪这具化身都是实打实的魔尊之体,就算一点不防备地任由鬼气出入,想要将它摧毁殆尽也是一个大工程,鬼气魔气碰撞产生的漩涡八成能把这座半个东阿给夷为平地。
鬼王无奈地停下手,想了想:“那就偷走吧,送到海里再动手,正好借着大水的掩护,就是动静再大也不会被发现。”
所以等发现了玲珑骨的善君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轻快地回来时,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具封印未动却内里空空的棺木了。
善君盯着空空荡荡的棺木,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他这张脸生的英俊,但不知为何,他不笑的时候竟然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感,眼睛鼻子处处都好,偏偏合在一起就像是非人的恶物裹上了人类的皮囊,失去了笑容这个保护色,那种扭曲的怪异便前所未有地袒露了出来。
轰隆一声,精巧的碎珠楼自下而上开始崩解坍塌,高楼一层层下陷沉入地下,穿透磅礴大雨溅起数丈高的烟尘,地面裂开龟裂恐怖的纹理,坚硬岩石宛若柔软的油脂一般在沉重魔气的压迫下碎为齑粉,盛满血的青铜鼎发出嗡嗡的共振,眼瞳猩红的男人站立的乌黑棺木前,神情狰狞。
希夷哪里管善君是什么反应,他抱着鸣雪一脚踏出数十里,缩地成寸飞到海域之上,身披红衣宛若神女的妖皇正好破水而出,海水吻着她动人的脸庞恋恋不舍地滑落。
鬼王将孩子抛下,妖皇伸手抱住他,两人堪比世上最默契的搭档,只是片刻,神女便带着孩子重新沉入了无边深海。
海里的事情当然要交给擅水的角色解决。
深蓝近黑的海水中,红衣神女霍然裂开了一个非人的笑容,宽大裙摆下,修长的双腿并拢绞缠,化成长长鱼尾,这鱼尾不如鲛人的鱼尾好看,通体深黑如带血色,长着狰狞可怖的骨刺和宛如刀刃般的鱼鳍,排列细密的鳞片翕张,滚过一圈雪亮的冷光,鳞片咬合的一瞬间迸出灼热高温,甚至烧得周遭海水都冒出了滚烫的蒸汽。
这是被称为海中一霸的龙鱼的鱼尾,每一寸都是为了厮杀而锻造。
妖皇深吸一口气,磅礴妖气倒灌,沿着她如蛇般环绕着鸣雪的手臂冲入他的身躯,法则所塑造的化身自动调动身体内浩瀚魔气反击,两股如海般强大的力量碰撞,一瞬间使得深海之下都出现了无水的空层。
这并不是最值得关注的,魔气冲刷激荡之下,那具孩童的躯体寸寸拉长,像是将数十年光阴揉在了短短片刻之中,稚嫩的幼童转瞬成了高大挺拔的男人。
一头长发未束冠冕,乌黑的发丝披散在绣着金线的衣袍上,深黑色重重叠叠的华服勾勒出挺拔的腰身,每一层衣衫上都用金丝压满了暗纹,衣摆飘拂间有水流波浪般粼粼的纹理在流动。
他的眼睛半阖着,乌黑的瞳孔中有暗红的光晕在流转,仿佛落进了暗红的血色,脸颊线条精致冷硬,眉目凌厉摄人,眼神中都是残忍血腥的暴虐,眉眼里含着倨傲矜贵的神色,明明什么都没做,神情里也像是带着阴冷残酷的煞气。
“坏了……”
玉神仰头,她没想到化身自带的魔气竟然这么强悍,怕是这些年善君也没少给这具化身进补,竟然生生将鸣雪在魔兽潮下本快溃散的功体给补回来了一半,导致她估计错误,妖气和魔气对冲,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有海域遮掩也难盖下去了。
善君那个神经病且不说,更糟糕的是,她好像感觉到了属于荼婴的那股魔气在片刻停滞后,正在疯狂地向这边冲来。
第120章 海底月(九)
玉神第一反应就是把鸣雪藏起来,??薄袖如长虹抛出,卷起魔尊往身后深不见底的海域一沉,无声无息滑翔而来的凶兽用脊背稳稳托住无知觉的身躯,向着深海中的裂隙游去。
下一刻,??海水排天涌起,??回灌出无数巨大的气泡,??宛如珠链落入海洋,妖皇悬浮在海水中,冷冷望着上方,狰狞可怖的巨大鱼尾上鳞片咬合绷紧,??发出刀锋厮磨般的喀嚓声。
旋即水幕破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在玉神面前。
荼婴面色僵硬,??定定看了一眼面前鱼尾人身的妖皇,她依旧面容端庄绮丽如神女,??却因为这条狰狞鱼尾转而有了一种蛮横恶质的美,但在巨大的心情激荡之下,??他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去管这些,??急切地问:“我刚才——”
他话说到一半,背负双刀的善君后来居上,手中双刀在水里绽出一朵硕大的花,??向着水中那个模样娇弱的鱼妖当头罩脸盖了过去,语气含笑,声音压得冷森森的:“就是你,??趁着我不在劫走了尊上?!”
情绪翻涌的荼婴这才感觉到边上居然还有一个人,??见他上来就是杀招,??不由得心中一紧——这一紧当然不是为了妖皇,??而是为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动手的人。
但等他定睛一瞧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动手的人”,??荼婴面色又是一变:“善君?!”
他不是傻子,在魔兽潮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善君,联系善君方才说的话,荼婴整个人都被膨胀的怒气充满了:“你——这些年师尊是在你那里?!”
玉神轻飘飘地后退,躲过了善君的刀锋,浅红的眼尾一扫,荼婴已愤而抽刀对准了善君,被刀锋对住的黑衣青年动了动头颅,慢吞吞地转过脸:“哦,是小少主啊。”
善君的语气里明显带有调笑轻视的意味,显然是没将荼婴放在心上:“尊上的遗泽好用么,借着他的名头一统魔域,你也过足了魔尊的瘾了吧——被敬畏奉承的感觉好不好?”
这话说得扎心,就是荼婴这样从来不在乎别人言语的人也被气得短暂失了一下神,善君从头到尾都一副无辜天真的表情,直到此刻,他眼中才有毒辣凌厉的光一闪,一枚比头发丝还细的银针从他刀柄上倏忽射出,向着荼婴的眼睛扎去。
银针上布满了清纯至正的灵力,若是扎透了护体魔气深入肌理,顷刻之间便能搅乱魔气运行,待银针入体,灵力迸溅,直接便能摧毁丹宫中的魔婴,到时候任凭荼婴再怎么天资纵横,也得老老实实当个废人。
这一招看的就是快准狠,荼婴只是这么一晃神,再反应过来时银针已近至眼前,针尖上清冽的灵力寒如冰雪,就要擦着眼睫刺入瞳孔之中。
荼婴下意识要折身飞退,眼前却忽然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红。
这红旖旎温柔,好似天际雨后新虹落入海中,在深蓝静谧的寒冷水域里绽开了少女如晕的桃颊,薄朱浅黛,飘游婉转,那一点带着杀意的星芒也被这层薄红挡在了外头。
荼婴茫然了一瞬,眼前的浅红倏忽散去,柔软的薄纱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水流。
他顺着看去,才发现方才那层雾气一样朦胧的朱红竟然是妖皇逶迤垂落的长袖,轻薄如无物的红袖卷着银针返回到主人手里,又安安静静地摇曳在了水中。
“怎么,这是你的红颜知己?”善君对于自己的杀招被接下一脸的不以为意,眯起眼睛调侃荼婴,身体却紧绷了起来。
玉神捏着银针懒洋洋观察的眼睛一挑,泛着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女子柔媚喑哑的声音便响在了善君耳边:“我不喜欢有人拿我开玩笑。”
不等话音落下,善君骤然暴起,魔气澎湃涌动撞向玉神,而亭亭如枝上一抔新雪的美人漂浮在水中一动不动,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善君嘴角的笑意尚未拉开,一道挟钧天之势的庞大力量便兜头罩下,凝实的妖气举重若轻地穿透了他的护体魔气,在天旋地转间,他只看见了一条密布冷黑鳞片的狰狞鱼尾,骨刺如刀般穿透他的身体,轻而易举地把他扇飞了数丈远。
龙鱼海中一霸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与动辄数十丈大小的海中凶兽相比,它们大多只有一两丈长,还不够凶兽们一口吞的,但是能凭借这样小的身躯在与海兽们厮杀的过程中占尽上风,足可见它们身体素质的强悍。
这么一尾巴拍下去,能将以头骨坚硬著称的铁骨鱼拍成饼饼,善君运起全身气力护住胸腹,但等水波静止,还是能看到他胸腹处深深凹陷了下去,冲击之下衣袖化为齑粉,周围皮肤呈现可怖的深紫。
“噗——”
善君捂着胸口,血如涌泉般从他口中喷出,在他面前笼出了一团近黑的血雾,眼中怨毒冰冷的光被压在眸底,换上了一张天衣无缝的炽热笑脸:“善君失言,前辈罚也罚过了,可以把尊上还给我了吗?”
一听到鸣雪的事情,方才还作壁上观的荼婴也看向了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