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时候的黑历史,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好吗!
梵行欺负完小孩子就若无其事地在长椅上坐下来给自己到了碗凉茶,燕无纠嘴里不满地咕咕喃喃,栓上了驴子给它备好草料之后,还是任劳任怨地站到梵行背后去给他清理衣服上的稻草了。
这个臭和尚,也不知道他以前独自一人游方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自理能力差得要死,居然还能维持一副天外神佛的出尘样子,简直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老板端着两碗凉面出来,就看见铺子里多了个白衣端庄的僧人,之前那个俊俏的少年郎正站在他背后一脸凶恶的动手动脚,僧人垂着眼睛,神情带着点悲悯。
说真的,虽然他觉得那个少年人模样周正好看,但是和那个浑身无害且圣光熠熠的僧人比起来……这场景简直就是凶恶不良少年挟持了德高望重的大师意图不轨啊!
梵行眼里永恒不变的悲悯温柔也被他看作了忍辱负重。
这、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老板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一顿一顿地走上去,少年抬起眼皮瞅了他一下,迅速坐到了僧人对面的位置上,抽出两根筷子满眼期待地盯住了他手里的面碗。
老板顿时觉得自己手里承载了这种厚重真挚眼神的面碗有千斤那么重。
“客人,凉面两碗。”他放下面碗,朝两人面前推了推,用围裙擦着手,眼神有意无意地瞟着梵行。
大师您还好吗?
大师要我帮你报官吗?
大师——
老板的眼里有千言万语,奈何梵行压根没有抬头,倒是反应敏锐的燕无纠从面碗里抬起脸,警惕地看着老板,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使劲看梵行,一副拼命要引起梵行注意的样子,脸色喀嚓一下就垮下来了。
梵行这张脸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既能感化恶徒,又能引来恶人的觊觎,而遇上这两种极端情况的概率是五五分,燕无纠一路上碰到了十数次拦道劫匪抱着梵行大腿哇哇大哭的情形,也碰上过试图把梵行抢走当压寨菩萨的山匪,到后来,他甚至练就了一套辨别好人坏人的独门妙计——
盯着梵行表现奇异的人一定心中有鬼!
想不到哇,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凉茶铺子的老板,居然也是凶悍恶人!
这世道真是乱得没救了!
“老板,还有什么事情吗?”燕无纠用筷子尾巴敲了敲桌面,让老板的视线移到自己身上,笑眯眯地问他。
老板背后蓦然出了层白毛汗,尽管这个少年人好声好气地对他笑眯眯,但他还是有种碰上了猎食的野狼的感觉,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像极了曾经遇到过的落草为寇的凶恶匪徒。
他原地定了定神,方才要救大师于水火之中的勇气一下子全没了。
“呃……,没有没有,您二位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他点头哈腰后退着,满怀同情地看了眼梵行。
大师,对不住了,我也就是个普通良民,斗不过凶恶匪徒啊!
看着老板走了,燕无纠收回视线,哼了一声,瞥一眼从头到尾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梵行,不高兴地抱怨:“招蜂引蝶,臭和尚。”
梵行听到他叫自己,茫然地抬起脸,燕无纠一见他这个表情,牙就一酸,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吭哧了半晌,凶巴巴地说:“吃面!”
梵行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无辜得很,不知道又是谁惹这小孩发脾气了,只能理解为小孩的叛逆期到了。
唉,小孩子真难养,要是他还是邵天衡的话,就可以把小孩放在宫里让别人养,只要偶尔去逗一下就好了,哪怕是在鬼蜮或是危楼,都能找到帮着养小孩的人……
所以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佛子太穷了是吗?
梵行若有所思地想着些有的没的,燕无纠唏哩呼噜吞下了一碗面,一抹嘴巴,见对面的和尚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挑着面,一向急性子的少年人也没有催他,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翻了起来。
梵行隔着桌子看不见那本册子写了什么,但燕无纠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就算是被他压着掌握了不少文字,也懒得去翻一下正儿八经的书,倒是爱凑热闹,能对市面上所有话本如数家珍。
——这性子,要是他还是养在燕家的小公子,怕长大了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穿过十万大山,就是南疆了。”燕无纠没有抬头,忽然说。
梵行垂着眼睛挑起一筷子面条,荞麦做的面质地粗糙,还有没筛干净的壳子,咬在嘴里有些剌嗓子。
几年前梵行说要带他去南疆,在燕府住了几个月后真的就直下江南,朝南疆而去。
在燕府的那几个月,梵行是以游方僧人的名义借住的,他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拖油瓶,没有人注意到他,燕府的主人燕凭栏,正是被母亲责骂为背叛了燕家的叛徒。
燕凭栏似乎对梵行很感兴趣,一有空就来找梵行说禅,在这方面梵行可从来没有认输过,把个燕凭栏说的一愣一愣的,时间久了,两人关系逐渐好起来,也开始说些别的事情。
燕无纠就在这些断续的片段里,连缀起了多年前事情的原貌。
若是说错,谁都有错,他的生父参与了谋害末太子的丑事,引来了与末太子情谊甚笃的楚章的报复,谁都不清白,谁都双手沾血。
但是……燕无纠却私心想着,要报复的话,为什么要株连全家呢?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天真得很,可是总控制不住这样想。
梵行大概看出了他在钻牛角尖,带着他离开了燕府,步行下了江南。
六年时光,两人辗转江河山川,见春夏秋冬,草木葳蕤而后凋谢,见南国春光流远,月明星稀,他一路上见了许多人许多事,渐渐脱去了之前幼小的身躯,也不再反复思索那些带着血泪的往事,但他直到今天都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梵行不带他去塞北,而是要去南疆。
他看着手里这卷在上一处市集买到的小册子,啧啧称奇:“哇,陇南这边居然也信海神诶!”
他兴高采烈地举起册子,翻了两页:“我们之前在汝南那一边,不是也见过他们的海神祠吗,他们那边靠着海,信海神就算了,陇南这里都是山,为什么也信海神啊。”
老板坐在炉子边,听见了这话忍不住插嘴:“海君庇佑天下水道,陇南的确多山,但是运输木料的麽南河可在海君治下呢。”
燕无纠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梵行把筷子架在碗上,解释道:“陇南多山,天下□□的珍奇木料都从陇南出,木材生意是维持陇南商业的大头,麽南河的重要性,不亚于运粮入京师的海河,若是麽南河不平顺,陇南一带就要吃大苦。”
他顿了顿,轻轻说:“多年前,麽南河涨水,木料运输不便利,那年上京的贡品受潮严重,后来……”
梵行没有说下去,老板听了个开头脸色就变了变,假装没有听见,扭头看向了外面。
燕无纠一脸疑惑:“涨水,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