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2 / 2)

这个闹剧最后还是被明霄解释清楚的,明颐当然知道巫主不可能有这样的爱好,只是她发现,师兄站在一旁看他们时,嘴角隐隐有了点上扬的弧度,才故作不知,引巫主和她唠叨。

但不管怎么说,之前师兄写给她的信里塑造的,那个惊才绝艳、端方神秘的巫主形象,已经被这一身袅娜长裙摧毁得一丝不剩了,被惊吓到的明颐将这件事在心里记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扳回一城,心里的满足简直无法言表。

而那头被传送到危楼门前的天衡正听着法则心虚地和他叨叨完善化身的前置设定,听完了全程,他才慢慢地、平静地确认了一遍:“所以说,你为了明霄和天衡的会面,补足了一个天衡穿女装去和明霄见面的场景?”

法则气沉丹田,破罐子破摔:“是!”

天衡没有生气,男女与他而言又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之前明颐一声姐姐让他还以为巫主这具化身出了什么问题,既然是虚惊一场,那就不用放在心上。

随意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他挂上巫主专属的神秘笑容,仰格蘅的事情且不提了,还是准备一下荼兆的占卜吧,要给他一个怎么样的卜词呢……唔,大道通天,前路坦荡怎么样?或者天星庇佑,后土垂爱?还是……

他饶有兴致地想着,朝正向他招手的阿幼桑轻快走去。

第82章 惊梦(二十六)

太素剑宗上下都不是很在意什么排场规矩, 加之巫族之主为少宗主卜卦一事, 原本就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得知的隐秘, 到天衡星君指定的那个日子,坐在白玉京天宫中的人数寥寥,都是各山峰德高望重的长老,耐心地等着远道而来的巫主现身。

今日的主角之一依旧一身适于挥剑的窄袖长袍, 巴掌宽的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肢,肩背挺得笔直, 覆盖在骨架上起伏的柔韧肌理如南国春日的山峰和流水,在宽阔的肩膀处打开,又流畅地汇聚收束在腰带里。

荼兆坐在明颐身旁, 微微垂着眉眼, 神情冷凝, 一旁捻着胡须的长老暗暗称赞他性格稳重堪当大任, 明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在出神——这越走神表情越严肃的毛病,跟师兄一模一样。

真是徒弟随了师父了。

明颐想到这里时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正出神地想一些旁的事,就见厚重的大门悠悠地打开,迟到了一段时间的巫主带着一名窈窕明艳的巫族姑娘披着浅淡的金晕逆光而来,门外夕阳在地平线悬停,滚烫的日轮灼着一圈橙红的光。

在外人眼里看来神秘万分的卜卦,于巫族人而言仿佛是天生的本能,他们生来就有更高的灵性,能沟通万千星辰, 倾听它们无声的絮语,从这些看似一模一样的星星中得到天地造化无穷尽的古奥秘密,而巫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白玉京地势最高的天宫中,巫族之主划下了三条看似平平无奇的线。

一条,凡人退避,此地为天所注视之地;

二条,生灵噤声,此地为地所注视之处;

三条,尘俗不扰,此地为造化主将临所。

四条,深紫色的大袖从生金白玉地砖上擦过,三条线画毕,一种庞大清灵的威压忽然无声无息地降临白玉京,它无形无意,像是昆仑山间数万年凝就的风雪,抑或是遍洒四方的暮色寒光,一切自然造化之物都像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聆听巫主的愿望,将目光投到了这一方天地里。

尤勾站在一旁,手中轻轻晃动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银铃,这银铃发出的声音不如其他掌心铃那样清脆剔透,反而奇妙地有种悠远感,和寺庙里大钟撞出的声音略相似,浑厚圆润,平平地推开去,一时间万籁寂静,天衡星君手腕轻抖,细微如烟尘雾气的粉末从他指尖脱离,却没有按照规则落地,而是一反常态地悬浮上升起来,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规则,或聚合或远离,在他身前构成了一团团连绵翕动的浅金色雾云。

雾云里有数不清的光点。大大小小勾连成一片,一些光芒明亮,一些光泽晦暗,一些明明灭灭,看不清具体形貌。

天衡星君重又拢起了袖子,闭目片刻,伸手进入那团云雾里,指尖择定了一个光点,将它轻轻拨弄了两下,停顿片刻,又移动了另一个光点。

他起先动作很慢,要思索好久才会动上一动,随后动作渐渐加快,十指连动,顷刻之间便有无数光点在他手里或消失或明亮,到得最后,他甚至能不假思索用一根手指随意抹去数颗光点,浅金色的云雾随着他的动作放出透明璀璨的光华,在他脸上铺出一层金粉般细腻的光泽。

尤勾还在一边不紧不慢地摇着银铃,下一声总是接着上一声的尾巴,既不重合显得吵闹,又不断层显得突兀,连绵悠长地回响着,如引人踏上归途的道标。

铃声中,过了近三个时辰还不见巫主停下手,尤勾的表情从轻松变得凝重,频频转过视线去看天衡的脸色,嘴角一向挂着的笑意也不见了。

她的变化被在场所有人看在眼里,长老们以为是卜卦出了事故,或是结果不尽如人意,纷纷跟着凝重了神情,焦灼地盯住了浅金色云雾里巫主的动作。

被所有人关注的天衡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无数的光点在他手里生复明灭,一条条比发丝更细的线条顺着他构建的光点延伸铺展开,形成新的脉络,又被他反复扯断打乱,继续构建下一张网络……

有一张网已经构建成功了七八成,到了最后还是被他毫不留情地挥手打散,无数光点消散在云雾里,碎成粉末。

“这是在做什么?”修仙之人都十分有耐心,闭关一闭就是数十上百年,他们早就习惯了等待,但是面对这样神异又莫名其妙的场景,还是有人忍不住了,小声问身边的人,“天衡星君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他问得轻悄,奈何整座大殿里此刻阒静无声,他的声音就和平时的正常音量一样,被耳聪目明的长老们听了个清楚明白。

只是他问的问题恰好问进了大多数人的心坎儿里,上次巫主来为明霄剑主作卜,从头到尾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脸多久,只是过了数日,从危楼上递下来了卜辞,前来传信的巫女说巫主病了,不能劳动下楼,长老们也就没有见过他占卜的场景。

这个问题一出,连白胡子飘飘的大长老都不着痕迹地竖起了耳朵。

摇铃的尤勾听见了这个问题,却不是很想回答,沉默了半晌,还是没能抵得过一群眼神殷切求知若渴的人的目光——尤其是里面还有个年纪特别大的老爷爷!这个年纪的老爷爷放在族内可是要供起来的长寿之宝了,巫族人敬老爱幼的本能让她怎么也无法忽视这个老人的视线。

“那是大祭司大人的星盘。”尤勾干巴巴地开口,同时摇了一下银铃。

金色云雾里纤长的手指再一次抹干净了之前的拖出来的光点,连带那张已具雏形的网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星盘和天上星星运行轨迹是一模一样的,大祭司大人花了近一百年时间做好这个星盘,用于推演未来。”

推演未来?

听见这个词语,在场众人心中不约而同震动了一下,修仙者驻颜有术,数千岁月依旧可以显得面貌青春,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灵力构造出的假象,他们看上去再年轻也不是真正的少年人,能移山填海的修真者做不到颠倒时间,更不可能窥视被称为禁忌的未来。

除却巫族有相关术法记载之外,整个修真界都看不到任何一点有关时间掌控的灵术。

但巫族能掌握这个,付出了寿命短暂的代价,而他们的大祭司,此刻正在突破众人的认知,强横地将禁忌的“未来”拉到了白玉京之上。

——他们早就听说巫主有见过去未来之能,但是见过去不是做不到的事情,借助某些稀有的法器,付出足够庞大的灵力,总能一窥过往,可是见未来……他们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巫族人对巫主的过度夸赞!占卜和推演未来,那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你们以为推演未来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吗?”见众人神情不一,有的只是单纯的惊叹,有的眼里出现了隐约的忌惮,还有的表情里已经显露出了若有所思,尤勾一眼扫过去,当即出声,掐断了他们过度的想象,“每一颗星的轨迹都是自成体系的,有数万万种可能,而个人的数万万种可能与别人的数万万种可能交错,构建成的世界所具有的就是无穷尽的未来,想要找到我们将会遇见的那种未来,不啻于是大海捞针,怎么可能想看就能看到。”

“那这占卜……”有人犹疑着出声。

圆润清越的铃声再度响起,尤勾望着金色云雾中闭目思索的天衡,眉眼里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大祭司是我巫族有史以来最为优秀的巫者,他能从无数种可能性里,推算出最可能发生的那条线——那条你们称之为命运的线,这是一种绝佳的天赋,也是极端的智慧,由他卜就的卦,从来没有失误过。”

只有巫族人才能明白,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才能。

一个人的命运,是由无数偶然与必然组成的,要窥见他一生的命途,就要准确无误地看见所有这些偶然与必然,推动星星沿着这条路前进,一切看似与他绝不相关的星轨也可能影响到他的命运——比如一个市井中最不起眼的小民,他一生看似绝无波澜,能一眼看到头,但在巫主眼里,他的星轨可以一路铺陈出去。

当权者性格如何?他生活的环境是和平还是战乱?他所在州府的长官是尽责还是渎职?无数的可能性交错,最后或许能构成一个平淡的人生,但也可能有马革裹尸、路遇盗匪甚至黄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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