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皙抬头冲他笑,“好香!”
这一晚,贺燃没有留宿她家,借口有事,陪她睡着后,便起身离开了。
回到牙蹄路,贺燃在门口抽了支烟,这两日天气回暖,无论白天黑夜,日光与月光齐齐亮堂,老人说这叫开雪眼,应该就快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
贺燃的烟只抽到一半,门“吱呀”一声推开,外婆的嗓门又绕梁三日了。
“我一闻这味道就知道肯定是你躲门口抽烟,大冬天的你熏蚊子呢?”
贺燃靠着门栏笑,“蚊子没熏着,熏出了一个老太太。”
“你就贫。”外婆扯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拖,“给我进屋去,冻感冒了我还得给你熬姜汤,别给我找事儿!”
贺燃蹲身将烟头往地上碾熄,然后又捡起丢在了门口的垃圾篓里,“我靠,小老太你力气很大啊,跳广场舞跳的吧。”
外婆去厨房端甜酒,出来就看到贺燃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
“哎呦,你又给我捣乱,起开起开,我给你找。”
贺燃袖子挽了半截,平静道:“外婆,我那身西装哪去了?”
外婆一怔,皱纹满布的双眼定在他脸上。
半晌才说:“在柜子里。”
衣服被收拾保养得很好,有棱有角地叠着,外婆从压箱底拿出来撑开,还跟新的一样,三年前贺燃事业破败,自那以后,他再也没穿过正装。
“行了,您早点睡。”贺燃接过衣服,笑着对外婆说:“明天我出去找工作,中午别给我留饭菜。”
外婆嘴上说着,“成天不归家,我还懒得留呢。”
但她衰老的脸上,岁月痕迹此刻却遮挡不住声色动容。
第二天,贺燃按着之前累积下来的招聘信息,从条件最好的一家开始。
年底不是招聘热期,他也算早有准备,在以电话方式与人事员取得初步肯定后,再拿着简历信息上门应聘。
“您的学历是本科,对不起,我们管理岗位最低要求是硕士。”
“您的管理经验有十年,抱歉,我司暂时没有合适岗位。”
“对不起,我们需要相应的业务证书。”
一上午跑了几家,托词几乎一致。
贺燃西装笔挺,修剪齐整,一身正装足以将气质全然烘托。
时隔三年,贺燃再次征途他丧失已久的人生,有心去承受尖锐的现实。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下午,正当他准备空手而归,明日再战时,一家做电动车的公司给他打来了电话。
那负责人的声音十分之咆哮,指点江山一般的语气通知贺燃被录用了,并给了他一个地址,让其马上赶到。
地方贺燃知道,离他待的地方不算远,是家中档饭店。
见到电话人,自称王总,长相和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你你,现在进入我们的考核期,明天我跟下面说声,给你把入职手续办了。”王总体胖,大肚腩鲜有外套能扣上。
他把贺燃往饭店一包厢里领,用简短的时间交待了番,“今儿是跟政府部门吃饭,带你长长见识,多多学习,待会敬酒的时候,看着点眼色。”
贺燃差不多知道自己今天的角色了。
做生意最怕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尤其是基层一些分属职责机关,屁点大的官位,官腔拿捏的比谁都厉害。
“来来来,让我们齐举酒杯,敬主任!那谁,都把酒给满上。”
贺燃是在江湖厮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套路一清二楚,懂得投其所好,也深知酒桌“文化”。
倒酒前必须敬杯,领导说话那可是圣旨,最爱看别人巴结谄媚。
贺燃是个懂路子的人,大小领导轮番陪下来,早就超了一斤白酒的量。
他尚且撑得住,去洗手间缴了两次水费,继续神采奕奕卖力表现。
王总对他赞不绝口,直夸他有眼劲,“叫,叫贺燃是吧?把税务的领导伺候好喽,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种储备人才。”
贺燃也是客气殷勤,抡起酒杯仰头干净,“还得多仰仗王总关心。”
王总觉得特有面子,笑哈哈地拍着贺燃的肩,“好好好,那个,等下去唱歌,你得让李主任把酒喝好喽。”
贺燃二话不说,把自己酒杯满上,抬手对着上座的主任一伸,“难得有机会跟您这种人物学习,我干了,您随意。”
说罢仰头,五十多度的酒精烫过喉道。
贺燃手指暗暗抠紧了桌角,才把胃里的翻涌给压下去。
一轮鸡飞狗跳的饭局持续到快八点才结束。完事后又一堆人前呼后拥着去了楼上的ktv,吃饭时候干的是白酒,这会子轮到啤酒了。
贺燃撑着一股劲,硬是没当场倒下。
最后帮着把醉醺醺的贵宾主任给抬上车,一身大汗却发现,车不够坐了。
王总语气佯装抱歉,“小贺啊,那就委屈你了,看方不方便打个车走,回头车费找财务报销。”
贺燃笑得客气,“领导,您忙你的,我自个儿招呼自己。”
“懂事懂事!”王总眼角皱纹斜上飞,胖墩的身子往车里钻,“一定给你报销啊!”
贺燃不停点头,帮着关上车门,直到车灯消失拐角,他终于扛不住地倒在地上。
酒精后劲起来了,头是昏的,胃跟压了千斤顶一样直往下扯。
贺燃挣扎着摸出手机,打给了陆悍骁。
那头很快接了,语气炸胡似的,“哈喽我的燃,我在市图书馆看书呢,要不要一起来接受熏陶啊哈哈。”
贺燃颤着声音,脸色发白:“哥们,我撑不住了,把我弄走快。”
一句话是极限,他伏跪在地上“哇啦”一声吐得昏天暗地。
陆悍骁人在城东,没法马上赶去,他直接找了就近的熟人,赶紧去接贺燃。
过了十一点,贺燃在医院吊水到第二瓶,呕吐的症状才稍稍止住。
陆悍骁觉得这人太魔幻了,“你他妈是不是毛病啊,大晚上的买醉,我刚看到你都快吓呆了,你以为你还鲜嫩啊?演什么情深深雨蒙蒙。”
贺燃人还是醉的,身体的不适让他眉目紧皱。
陆悍骁又拿起诊断书看了看,“靠”了声,“急性胃穿孔,牛逼啊燃燃。”
如果贺燃此刻有点体力,一定跳起来把吊瓶塞他嘴里。
陆悍骁啧啧两声,门口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
简皙从妇产科跑下来,身上的手术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推门一见病床上蜷缩在一团的贺燃,差点没蹶过去。
陆悍骁一晚上被这俩口子整的都快疯了,“你怎么冒出来了?!”
简皙咽了咽喉咙,酸着声音说:“我同事告诉我的。他,他怎么喝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陆悍骁说,“你也别急,吊着水呢,没事。”
简皙走到贺燃面前,蹲下,仔细瞅他的脸,小声喊了句,“……贺老大……”
闭眼的人像是有所反应,眉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简皙。”
“嗯。”简皙哑声应了句。
他费劲地扯出一个笑,“以后出去不用跟人介绍老公是混混了。”
简皙一顿。
贺燃笑容更深了,“我找到工作了,以后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