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还有痕迹,苔痕绿藓上沾着露珠,台阶的凹陷处困住一行雨渍,白雾腾飞遮盖苍穹,树梢之间的交错纵横,仿佛影子与影子之间的争斗,这般萧瑟,又这般清澈,呼吸一口,凉飕飕的气流比炫迈还来劲。
与其说是汹涌猛烈的隆冬,倒不如说是睡眠下的初春。
“咚~”
空灵的钟声响彻山崖,一层层的音浪回荡开来,如剥皮的西柚,流出诱人的汁。
这里看不见任何人影,林朵心想太好了,他肯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她气喘吁吁的爬上来,撑着膝盖连连喘着粗气,白气从她嘴里呼出,俨然变成了一个人间桑拿机。
林朵一晃神的功夫,白一宁已经跨过大门门槛,她连忙跟上去,险些被起了木刺的门槛绊倒。
穿着灰衫的和尚正跪坐在蒲团上闭目念经,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温和的音乐,屋里没有灯颇显得昏沉暗淡,香火熏满了四壁,叫人恹恹欲睡。
“大师?”林朵在那和尚回头后,对着白一宁小声说:“这原来有俩和尚的,现在就一个了。”
白一宁一眼就看出这个和尚是以前帮他母亲主持葬礼的那个,那和尚一晃而过的眼神叫他多想。
多年以前的短短一面,他笃定了这个和尚应该不认识自己,但刚刚的对视……和那和尚脸上一闪而过的恍然,让他浑身不适。
“施主是要点香还是抽签?”
“抽签抽签,”林朵搓着手跃跃欲试,也不忘拽过白一宁来凑热闹“这儿的签不是一般的灵验,你也来抽一个嘛。”
林朵扑通一声跪下来,竹签筒哗啦啦摇得直响,她奋力一抓,然后屁颠屁颠跑去和尚那解签文,听说是上上签立马开心的不得了,和尚问是关于什么的,林朵羞怯说出俩字“姻缘”。
白一宁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冒,这让林朵有些扫兴,但和尚提及的那棵姻缘树瞬间又让林朵原地满血复活。
之后林朵跑去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观摩,扯着着红丝带对着数枝比划,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也找不到好地方下手。
寺门口 ,和尚打量着白一宁的上下,大约是看得有些过了,白一宁没有偏移身体,只是挪过视线,严肃的看着那和尚,一言不发。
“施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你像极了我曾经看见过的一位少年,那个少年模样俊秀清丽,所以令人过目不忘。”
白一宁似是触了电一般的惊,而那和尚则是平淡的递过来一杯茶,塑料杯的热茶叶透露着一股寒酸味,白一宁皱起了眉饮下一口。
“那位少年是个诅咒,不是诅咒本身,而是被诅咒所纠缠,在我还没见到他之前就有所耳闻,母亲是个疯子,时好时坏,父亲在市区经商,懦弱无能,故而少年终日被囚禁在西边那所白色的小洋楼里,”和尚指了指树林的方向,放下热水踱步说:“除开别墅内的帮佣便从来没人见过那少年,他们说那个孩子废掉了非常可怜,纵然那个镇子有太多可怜的人,但少年的可怜被当做是每个人的参照物,再可怜的人想想那少年,便会觉得人生充满了斗志。”
白一宁咽了咽口水,水杯被自己捏了变形,就连热水从手指尖滑落也丝毫感受不到刺疼。
“好在少年的人生终于得到了改变,因为那个疯子母亲的逝去。少年和父亲草草举办了葬礼,没过头七便离开了那里,葬礼规模很小,来吃饭的人也是寥寥,没有歌舞奏乐,祥和得如同往常,好像巴不得快点结束这场聒噪的法事。”
白一宁仰起头眯眼看向天边的阳光,和尚擅长讲述和念经,平静的语气像是这没有波澜的山林,他觉得和尚大概是认出了自己,但他不清楚和尚为什么不直接指出,用这种无聊且低级的方法让他难堪。
“我说少年是幸运的,因为他不仅仅离开了囚牢,还……活了下来,”和尚蹲下来将水倒进了台阶的缝隙里“我刚刚说了诅咒,这并不是空穴来风,那是八年前的某一天,也就是少年母亲死去的前一个星期,那个女人曾经来过这里烧香,我上前礼貌问候,却被她死死拉住,她神秘兮兮告诉我她怀疑现在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由于那女人的疯也小有名气,我便只能顺着她的话,就在我不当回事的时候,她突然用机敏的眼神盯着菩萨,然后自言自语说亲生的孩子早就死了,死了的才是亲生的孩子。”
白一宁不屑和尚后面那有些神叨叨的话,和尚抬起头故意一笑,狡黠的捕捉到了白一宁脸上的破绽,然后和尚甩了袖子跨过门槛,边走边说:“故地重游是为了祭拜你那可怜的母亲吗?”
“不是……”白一宁坦然说道:“算不上什么故地,这我压根就没来过。”
和尚对白一宁的这句话置若罔闻,从门后捏起一堆小鱼干洒在青石板上,那是个召唤的信号,懒散的猫咪嗅着香赶来,慵懒的叫唤一声,或是挠挠耳朵,然后享用银色的朴素的小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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