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想起于岚贞手上的镯子。
“嗯,我们差不多得搬走了,最迟五天内。许愿你赶紧收东西,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啊玩具啊什么的,该扔扔该留留,不然家里堆都堆不下!”
于岚贞擦擦汗,手镯磕碰上桌面,留下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单位分了过渡型安置房下来,期限三年,每个月交五百物管费。等拆迁赔的房子修好了我们再搬进去。”
于岚贞和许卫东一向踏实求稳,没选钱,没选棚改,一切听安排,两个体制内的人也不求拆迁发财,只想有个地方住。
许愿望着桌上的钥匙,眼花了,“几套?”
“两套。”于岚贞一乐,“要么选三套小的,要么一套大的一套小的。我这一家三口呢,肯定选planb啊。”
许愿挑挑唇角,“我妈还会说plan呢。”
于岚贞睇他,回嘴:“我还会说,silly。”
许愿:“……”
他又忍不住追问:“新家多大?还在北郊?”
“一套一百二十一平套三,一套九十二平套二,”于岚贞说,“什么北郊北郊,现在这片是三环内,是闹市区。等家属院一拆,机场一改,地铁一号线修过来,北边可要大变样了。”
“……这样啊,”许愿忍不住一叹,“以后估计这片也热闹了。”
这片虽然在三环内,但十多年来一直保持原样,算是闹市中的一片净土,平时鲜少有外头的人进来,也安静,不会被车流人潮所打扰。
“小原啊。”于岚贞突然出声叫原曜。
“岚姨。”原曜立刻应答。
于岚贞将另一串钥匙抓过来,翡翠绿手镯再次碰撞出脆响,女人一双手生得干练、修长,年轻时常年握*枪练出薄薄一层茧。
此时,整座家属院闹哄哄的,窗外不断传来居民们的吆喝声、汽车鸣笛声。
岁月不再是停泊在港湾的小船。
它今夜离港,要载着童年的梦,扬帆起航了。
它也不只是杀猪刀,还是断舍离的温柔刀。
家具电器重复装卸,老旧的杂物被摒弃,楼道里老式声控灯被一次又一次喊亮,忽闪忽闪的——
只听于岚贞从容道:“依我看,安置房也不能出租。所以,一套我和你许叔留着,另一套呢,先空着。留着你和许愿放假回来住,怎么样?”
许愿一愣,忍着想和原曜对视的冲动,没明白他妈是否话里有话,到底什么意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愿:有房可以娶原曜进门了!
小原:?
第75章坦白从宽原来他们早就开始怀疑了?
什么情况?
两个人同时微怔。
与其说是怔住,不如说是傻掉形容得更为贴切。
许愿脑袋朝旁边侧了侧,逼迫自己不去看原曜的眼睛。这时候如果对视,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这时成了童年时期捣蛋调皮被发现的小孩,竟垂下眼,顾着看脚尖。
现在承认,还不是时候。
于岚贞开明,姜瑶开明,不代表许卫东和原向阳能接受。原向阳才大病初愈,刚从鬼门关出来,不可能又被气那么一通。
许愿更不能确定,他妈是真觉得俩孩子关系好可以住一块儿,还是察觉出了别的什么。按理说于岚贞可是人民警察啊,有什么逃得过她的法眼?但孩子同性*恋这事儿并不寻常,至少在观念传统的家属院里是这样。
也正是因为于岚贞是警察,许愿估计他妈在诈他。
许愿立刻调整好心绪,试图用手上的动作转移注意力。他伸手薅过那串钥匙,在掌心里掂量几下,握了握。
温热的。
本该冰冷、坚硬的钥匙是温热的……
说明于岚贞早已握了钥匙许久。她是在思忖?还是什么。许愿不确定。
于岚贞抛出的话是对着原曜说的,钥匙也是想给原曜的意思,下一句理应由原曜来接。
“岚姨,每年寒暑假我们都争取回来。”原曜从容不迫,从许愿手心里拿过钥匙,晃荡几声脆响,“不过,岚姨,钥匙给许愿保管吧。”
这两人推来推去,许愿又被掐住了命运的咽喉。
他动作快,抢回钥匙,“行,我收着。”
于岚贞不说话,微眯着眼,对许愿进行新一轮的审视。
她眼睛生的大,是下三白眼,眼尾稍往上挑,眯眼时皱纹深一些,如飞鸟的翅膀往后延伸,平添几分威慑力。
许愿从小是个妈见打的,怵他妈,每次于岚贞一这么看他,仿佛看穿一切,他都要老老实实把自己兜个底儿掉。
但现在不行!
于岚贞扫开眼,不去看他了,轻声道:“由于我和你爸决定二人世界,所以要求你独立门户,你和小原住去。你今晚还回他家不?你住哪儿?”
这句话缩短成七个字: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许愿顿了顿,这才敢和原曜对望一眼,在两家间乱窜了数天,多少有点儿不像话,“我今晚回家住。”
他说完,推了推原曜胳膊,故作轻松,“你回家吧。昨天原叔说今晚让你帮他做康复训练。”
原曜点点头。
许愿拖鞋踩掉了,往后退一步重新穿。
原曜的胳膊伸到身后,条件反射地往许愿腰上带一下。两个人动作极其自然,像日常琐碎便就是这样。
到底是不是因为二人世界,许愿心里没底。
耳听着窗外家属院里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家门被一位脸熟的姨姨敲响,楼道里想起女人柔软的嗓音:“岚贞姐——”
“哎!来了来了,”于岚贞瞪一眼许愿,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我去看看。你们俩着手开始收东西,能收一点儿是一点儿,开学前得叫货车来拉走。”
于岚贞从桌前绕开,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这些人真是,大晚上搬什么家啊……吵得人头疼……”
一辆辆小型货车、面包车停在家属院门口,车灯灯光映到院内的树冠上,树冠再被拓印到楼体,留下一团团像在白炽灯照耀下的影。
人和车一动,影子开始晃荡,摇啊摇,不知道要再启航去何处。
许愿和原曜趴上客厅内靠窗的皮质沙发,看院儿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我初中毕业那年春节,”许愿剥一颗话梅糖塞进嘴里,“院儿里周伯家嫁女儿,周怡然,你记得吗?挨家挨户送喜糖,新郎还来接亲,一大拨人,乌泱泱的,穿得红的白的,快把空地全部塞满了……”
“那会儿我就和阿航趴在这儿,看新郎讨媳妇。新郎好像是外地人,福建的吧,给怡然姐弄得一身金子,咣当咣当响。那新郎一个滑跪在她面前,面前一个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房产证、钥匙啊什么的……”
窗外空地上摆放着凌乱、笨重的老式家具,地上被扔了些不知道谁家小孩儿不要的过期书本。
几十个人聚集着,忙前忙后,朗声吆喝,捆家电的麻绳如废弃机场钻出来的小蛇,吐着蛇信待在他们脚边。
这些热闹仿佛与他们无关。
原曜也不看院子,偏过头看许愿。
他只想听他讲话。
“阿航就跟我说,讨对象是要有房的,”许愿握着那串钥匙,在原曜眼前闪亮亮,悄声道,“这算吗?”
“……算。”
原曜拖长尾音,耳廓发红,“大学四年那么长,我们攒点儿钱吧。”
今晚家属院无眠,太吵,出去的路也不大好走。人车一多,平日里下雨积水的地面更显坑坑洼洼。
许愿跑着将他送到北三环上了车,敲敲车门,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原曜心领神会,让他回去记得保持联系。
许愿没在身边的这一晚,原曜想了很多。
等上了大学,他和许愿便成为了独立的个体。两边家庭收入都不算高,父母平时又辛苦,再加上原向阳伤退,能少花家里一点儿是一点儿,兼职肯定是要做的。未来要买房、考研读博,等真正重新回到这座城市扎根下来,他和许愿才能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许愿什么也没想。
送完原曜之后,他一路跑回院儿里,于岚贞才送走来家门口的那位姨姨。
说是她之后不住在安置房了,要回老家,远亲不如近邻,这些年多谢岚贞姐一家照顾。这一走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再见到云云,说得于岚贞心里一难受,对这住成老破小的楼房又生出些留恋之情。
许愿这才发现,原来长辈也是会念旧的。
只是他们不喜欢说,也不愿意将那些感情说出口。多年来的理性思维推动着他们去选择更好更舒适的,但不代表对这里没有丝毫感情。
于岚贞嘴上总说着,哎呀快搬吧这破院子,要什么什么没有,买菜都不方便,人车也不分流,许愿你说你以后生个小孩儿在院里瞎跑多危险……
但其实她也舍不得。
“哟,都在呢。”
许卫东推门而入,低头换鞋,“愿愿,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许愿手里拿着钥匙,烫手,嘴巴上不敢过多造次,只得愤愤剥一块柚子,讨好似的递给他妈,说:“爸你就损我吧。你肯定对我住原曜家怀恨已久。”
许卫东脱下警帽,薅一把头发,“人原叔叔休息呢,你去添什么乱啊。”
许愿这才借着光发现,他爸头顶平平铺开一小层渐变黑灰白。他想起舒京仪家养的猫,缅因,浑身毛发就这么个色。
许愿青春期那几年,许卫东经常拿入警誓词教育他,什么不仅是警察,他作为警察子女,也要做到三个忠于,要好好学习,做社会的建设者、捍卫者。
他爸妈几十年如一日,时刻奋斗在前线,在基层,为的也是那个入警誓词。退伍不褪色,那是他们一生的信念。
“爸,”许愿有点儿后悔刚没给他爸剥柚子,“入警誓词把你摧残成这样了啊?”
“不是,”许卫东摇头,指他,“是你。”
许愿一时半会儿反应慢:“我?”
“在崇左的时候,我和你蒋叔在住院部露台抽烟,”许卫东也不顾院儿里人多了,砰一声关上大门,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凌晨四点,你和原曜为什么在楼下抱着?”
许愿一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