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沪连连点头:“自然可以,此为千秋功德,陛下胸怀天下百姓,自然乐意如此做,顾娘子还请放心。”
说罢又问:“顾娘子可会作诗,可有诗作?”
顾香生一愣,摇摇头:“我不会作诗,也不曾有诗作。”
夏侯沪不死心:“那文作呢,辞赋也可以,令尊乃‘北齐南顾’之一,想必顾娘子同样文采斐然,遣词造句不流凡俗才是!”
顾香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一个活的顾经脑残粉,囧囧有神之余,只能实话实说:“要说文理,我从前家中兄妹,没有一个及得上父亲,我虽不至于不同文墨,可也写不出辞赋,昔年闺中诗会,我素来也是不参加的。”
夏侯沪大失所望,对佳人的兴趣也没那么浓厚了:“那你参与修史,总该有擅长的文章罢,可能与我一阅?”
夏侯渝接口道:“这我倒是知道,顾娘子受孔老夫子所托,撰写《梁史》中的奇女子列传,如刘宗怡之妻谢氏等。”
夏侯沪只爱辞藻华丽的诗词歌赋,对传记一类的却没什么兴趣,闻言便没了兴头,觉得自己那颗断牙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不由捂了嘴巴:“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去车上歇一歇,有劳五兄代我招呼二位,若是有什么难以定夺的,再报我知晓。”
☆、第116章
眼下天气又冷,山风四来,呼呼地刮在面上,这隐龙亭会面听着优雅,坐久了也实在难熬,徐澈等人尚且受得住,夏侯沪却有些受不了了,当即就躲到车上去取暖。
但若是因此以为他万事不管,当甩手掌柜,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行会面,夏侯沪本来就是正使,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只要会谈顺利,首功就还是他的,这是谁也抢不走的功劳,所以他很放心地将差事丢给夏侯渝,自己则溜之大吉。
但他一走,现场氛围反而越发缓和下来。
夏侯渝虽然是齐国皇子,但对徐澈和顾香生而言都不陌生,只见他朝二人露齿一笑,开门见山道:“这趟差事我是副使,六郎方才在,我不好越俎代庖多说什么,不过咱们是老交情了,我不妨将话敞开了说,陛下那边的确想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南平,而邵州则是拿下南平的最后一道障碍,所以夏侯淳才会被撤换,改换夏侯沪过来。他的脾性,你们也略知一二了,喜好风雅,不似夏侯淳那般暴躁,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至于让邵州重蹈易州等地的覆辙。”
徐澈沉声问:“如果我们不肯和谈,抵抗到底,会如何?”
夏侯渝:“不如何,齐君虽爱才惜才,可归根结底,依旧是个杀伐果断的帝王,若是邵州不肯投降,那下一步他就会将齐国宿将调过来攻城,藏书楼没了虽然可惜,但于齐国来说,也不是损失不起的。”
这番话虽然冷酷,可也是大实话。
徐澈和顾香生相望一眼,前者叹了口气:“我们只希望邵州军民能够得到妥善安置,不能让夏侯淳那种嗜杀之人来掌政。”
气节固然重要,却不能让全城人陪着他们一块儿死,再说南平那个昏庸的朝廷早就撑不住了,邵州独木难支,就算顽抗到底也无用。一个国家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当臣子的有骨气,当皇帝的却是软骨头。南平国小势弱,立国至今,能够在强国的缝隙中存活几十年,也算是够本了,总归一句话,气数已尽,回天乏术。
邵州实力再强,也扛不住齐国大军,这次能够两战连胜,还是占了“万人敌”的便宜,以一城之力对抗一个国家,这本来就不是明智之举,徐澈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借着这两场胜利,为邵州军民争取更加优厚的条件。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吴越与南平注定成为被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碾压而过的小石子。
夏侯渝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不消你们说,陛下也不可能让夏侯淳来管民政,他那样的人,注定只适合当一把尖刀。”
顾香生:“复始楼与修史一事,齐君若执意要迁至齐都,我们也无可奈何,但修史耗时至今四年,已经完成十之二三,虽则距离付梓为时尚早,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心血所在,也是孔道周袁臻等诸位先生的心血所在,希望迁至齐都之后,一切能够原样不变,如此也不枉我们四年来的战战兢兢。”
夏侯渝温声道:“这些话,我都会逐一转达,并尽力帮忙的,二位对自己可有什么要求么?邵州归顺,二位深明大义,到了齐国必有封赏,若有什么要求,譬如爵位或宅第之类的,都可以提出。”
徐澈苦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有鱼肉不知好歹提要求的道理?”
夏侯渝摇摇头:“春阳兄不必妄自菲薄,邵州地位特殊,异于易州等地,如今你等肯主动归附,陛下龙心大悦,定然会给你们一个合适的结果。”
他在顾香生面前,素来是嬉笑打闹撒娇卖萌惯了,顾香生从未见过对方如今严肃正经的模样,心下颇有些不适应,她原本还担心夏侯渝会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但现在看来,那个柔柔弱弱只会躲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袖子怯生生探看的阿渝,果然已经彻底长大,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
既然达成共识,也就不必再坐在亭子里吃风了,双方约定了十日之后交接,届时齐人入城,徐澈带人相迎,并将官印文书等一干物事奉上,随夏侯沪等人一齐回齐都上京。
夏侯沪躲在车厢里,抱着个小手炉昏昏欲睡,冷不防车帘子掀开,一股冷风倒灌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摆子,眼睛都没睁开就怒斥:“不会先在外头禀报吗!”
耳边一声轻笑响起:“六郎这起床气也忒大了罢!”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看见对方的面孔,不由讪讪一笑,有点尴尬:“是五兄啊,我方才没留意,以为是外头的随从呢!”
夏侯渝笑了笑,并不在意:“我是来告诉你一声,已经谈好了,可以回去了。”
夏侯沪啊了一声,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这么快?”
夏侯渝:“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邵州早有归顺之心,只是要找个皆大欢喜的台阶来下。”
夏侯沪嘟囔:“早知如此,还端什么架子,打什么仗,一开始降了不就好了?”
夏侯渝挑眉:“若是邵州一开始就降了,如今焉有你的功劳?”
夏侯沪自知失言,摸摸鼻子笑道:“此番多亏了五兄,回去之后我定会上奏陛下,为你表功的。”
夏侯渝摇摇头:“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气,能将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最是要紧。”
夏侯沪平日与夏侯渝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对这个半道从魏国回来的质子哥哥不是很了解,从前只觉得他为人做事很低调,在兄弟中几乎不起眼,更因出身不显,年纪小小便被送往魏国为质,所以都没怎么将他放在心上,直到这两年夏侯渝接连办成几桩差事,远王的名头,这才渐渐进入旁人的注意范围,但即使如此,跟别的兄弟比起来,既无母家可依靠,又没有得到皇帝的特别青睐,众人都认为皇帝选谁也不可能选他当太子。
这个哥哥虽然出身太低,也没有存在感,但胜在办事靠谱,也不抢功,在一帮如狼似虎的兄弟里边,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夏侯沪心头一动,便半开玩笑:“五兄这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作风,倒与七郎有些相似,难怪你们会玩到一块儿去,不过七郎那人是个闷葫芦,一竿子也打不出个屁来,五兄与他交往,难道不觉得无趣么?咱们兄弟难得一块出来办差,这是缘分,往后还得多多亲近才是啊!”
夏侯渝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也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我母亲至死,连个妃位都没有,仅仅是个嫔,我在魏国多年,什么人情冷暖都看过,如今侥幸能回国,又得陛下授封爵位,已经是感激涕零,只求尽心办事,低调做人罢了,万万不敢奢望其它。”
若是顾香生在这里,看见他这一副模样,定会嘴角抽搐,只因夏侯渝压根就不是那等轻易认命之人,更不要说露出这种灰心丧气,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了。
可惜夏侯沪对他了解不多,听他这样说,难免撇撇嘴,暗道一声胆小无趣,便不再提及此事。
却说徐澈与顾香生回去的路上,不同于夏侯沪的意气风发,二人的心情都称不上好。
徐澈当初之所以到邵州,是因为朝廷的任命,不仅别人觉得这是一份苦差事,他自己也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
顾香生当初之所以到邵州,是因为想帮席家村的村民谋一条出路,而且想要去蜀中,也得从这里经过。
谁也没有想到,一晃眼就是四年多过去。
这几年当中,邵州从城防松弛到兵强马壮,从商业凋敝到百业兴亡,从世人眼中的苦寒之地,到如今繁华如织,车水马龙,一点一滴,都离不开徐澈他们的心血。
或许一开始大家都抱着不得已,得过且过的心情,但看着邵州经由自己的手,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慢慢变成现在这样,谁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