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苒也不等他说话,继续说了下去。
“薛怀不满意王林翰的续写,不过因着急用钱脱离薛家,再加上写话本子并非他所喜欢的,他喜欢的还是画画,所以便也没坚持,只提出因着你二人未征得他同意续写《书生神笔传》,属于沾了他的光,毕竟以王林翰写的最后一册的水准来看,若是他来写《书生神笔传》恐怕根本不可能让这话本子在坊间传开,所以他要拿到他的那一份钱财。辛辛苦苦写完的王林翰因此勃然大怒,他本是冲动易怒的性子,自然上去就对薛怀动了手,把他打了之后便气呼呼的走了。”
说到这里,似乎除了将当时的情形说的更详细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与王林翰和这姓赵的书坊东家有什么大出入的地方,所以,谁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女孩子便笑了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待王林翰走后,你坐了会儿便也走了。”乔苒说道,“不过,王林翰离开的早,没看到薛怀遇见那个穿蓑衣的人,你却看到了。”
至此,也没什么不同。
“那穿蓑衣的让你觉得有些害怕,不敢靠近王林翰,便远远借着茶馆的幡旗挡着自己偷看那边的动向,你看着那人同王林翰说了几句,王林翰脸色微变,而后不管不顾跳入了河里准备逃命,自己跳河还不算,他还让那车夫和小厮跟他一样跳水求生。”
平庄抱着双臂在一旁听到这里,不由颇有些无趣的抓了抓头发。乔大人说的和那个书坊东家说的不是一样吗?有什么问题?
才这般想着,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吓了一跳。
“那穿蓑衣的看了会儿很快便离开了,没有继续追赶,此时四下无人,你从茶馆的幡旗后走了出来,经过他们停在桥边的马车时却忍不住停了下来,而后掀开帘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女孩子淡淡的说道,“那本《书生神笔传》为薛怀带来了不菲的收入和钱财,我在你给我的那份与王林翰签的契书上看到你只能拿三成,他拿七成,剩余零星的零头打发了王林翰。”
虽然被乔大人的话惊到了,但听到“打发”两个字,平庄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形容还真……挺形象的。
“你只占了三成,可钱财也都还是投入到《书生神笔传》的印刷装订之上了,手头拮据,他占七成,却根本不需要管这些琐碎小事,所以看似低调寻常的薛怀其实身怀巨财。以他和薛家的关系,定然不可能将银钱留在薛家,所以一定是随身携带。”乔苒想起那几个纯金的笔筒、砚台等事物,说道。
“他的秘密你也是知晓的,所以在看到马车上薛怀留下的银钱之后便动了顺水推舟的杀心!”
这话一出,那书坊东家白着一张脸再也忍不住从石床上跳了起来,大声辩解道:“我没有!”
第595章 证据
这一声之后,对上乔苒和平庄看向他的目光,那书坊东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竟失态了,是以,连忙咳了一声,重新看向地面,道:“乔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还没说完。”乔苒说着,对着他道:“我方才都好好的让你说完了,你也要让我说完才公平,不是吗?”
这样的公平啊……平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古怪之色:有时候真真好奇这乔大人脑袋是怎么长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关键是那些想法乍一听还都挺有道理的。
乔大人先让书坊东家说完了,那么书坊东家自然也该让乔大人说完,这当真是再有道理不过了。不过一般人应该都不会在这种事上讲道理吧!
那书坊东家似乎也被她这话噎住了,一时没有反驳,便任由乔苒继续说了下去。
“你对马车里的银钱起了贪心,此时的薛怀、车夫与小厮又都坠了河在河里扑腾,于是杀心就在一瞬间起了。”乔苒说道,“而且那时的局面对你十分有利,人怕麻烦是天性,所以薛怀一行三人死后,王林翰势必不会主动跳出来承认见过薛怀等人。所以,最好的结果无疑就是以意外了结此事,正好,那日下雪,一不小心坠河什么的也是正常的。”
“不过,万一接手薛怀这个案子的人有些手段,查到薛怀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他杀,那你先可以将王林翰祭出来顶包,左右那二人那一日确实起过冲突,而且王林翰杀薛怀的理由和动机比你更为充分。这一点,在昨日平庄告诉你薛怀就是死于额上那一击时,你便已认定这口黑锅王林翰背定了。毕竟比起薛怀的特殊,车夫与小厮的死委实太过简单了,我先前就曾经说过,越是简单的杀人手法,越不容易留下线索。是以,最初这三人的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于薛怀的身上,比起薛怀,那车夫和小厮不管身份、地位还是平日做的事,也不大像是能招来这么麻烦报复的人。你想,薛怀都已经确定死于王林翰之手了,那么那车夫和小厮的死也能算到他的头上了。”
“便是再一个万一不巧,查案的官员手段比你以为的都要厉害,连王林翰和车夫、小厮分别死于不同凶手之手都查得到……”
听到这里的平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查案的官员不就是她自己?有这样夸赞自己的人吗?关键是看她脸上平静冷淡的表情,还瞧不出半点骄傲的样子。
像这样没脸没皮的,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了。
“你便把那个穿蓑衣斗笠的男人说出来,而后将这三人的死推到他的身上。”乔苒说道,“左右除了你和他之外,也没有旁人看到过当时的情形了。”
书坊东家的脸色惨白如纸,听到这一句,本能的回道:“我没有。”
“你站在河边看了看,看先落水的薛怀受了伤,又落了水,瞧着快不行了,倒是那车夫和小厮还有力气爬上岸,便生出了一计,不过那日天下大雪要靠自己爬上岸没有人在旁边搭把手并不容易,所以你安抚住他们,让他们保存体力,自己去找人来救他们。”
“之后你便跑到王林翰那里,点了爆竹,将这口锅甩给了那些总是捣乱的小童,而后随手抓了竹竿、或者木板或者别的什么趁手的物件赶到河边,这个时候爆竹声起,王林翰的布庄又就在桥头,可以说是处在爆竹声的中心,便是他们呼救也没人听得到。”
“你要杀他们也不用做别的,只消不让他们上岸就行了。”乔苒说道,“那天下大雪,岸边湿滑,要靠一个人爬上岸并不容易,而要阻止他们上岸,只消用物件对着他们抓握湿滑泥地的手驱赶便是。所以,要完成这一些,并不一定要像王林翰那样魁梧的身形。”
先前因着死了三个人,只有一个凶手,而且又不是死于毒杀,一开始她确实也是想着凶手的身形力道应该不小,这样才能控制住三个人。可后来,想起那一日大雪天路滑的天气,在卫氏马场,就连端着托盘款款而行的女婢都有一不留神滑倒的可能,更别说本就湿滑的河边了。
“便是再会凫水的好手,天下大雪冰冷至极,这样迟迟不上岸,终究也会没了力气,而后最终溺死。”乔苒说道,“所以,你才是杀害那车夫和小厮的凶手。”
“那薛怀呢?”一直盯着地面看的书坊东家突然抬起头来,白着一张脸盯着乔苒问道,“薛怀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论身体总没有时常在外奔波的车夫和跑腿的小厮来的好吧!而且他还受了伤,那等情况下,为什么他反而没死?”
平庄早已经听呆了。
原本以为书坊东家说的是事实,凶手是那个江湖高手,乔大人在说故事。可听乔大人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还挺合情合理的,于是看那书坊东家更像是凶手了。只是,才这么一想,那书坊东家的这一句辩解细细想来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是啊!为什么身体更弱的薛怀反而撑到了获救,那车夫和跑腿的小厮却没有呢?
当然,人的体质以及在溺水这样的情形中能撑多久都是因人而异的,可查案要讲究证据这一点他纵使才来大理寺不久也记牢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按照常人的思维来想,理应体弱最先落水的薛怀先死,车夫和跑腿的小厮后死才是。可事实偏偏是正巧相反。
乔苒轻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你现在呆的这座大牢先前关的是谁吗?”
书坊东家闻言不由一愣,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了一般,身形突地一颤。
乔苒没有让他开口,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就是先前关押薛怀的地方。”她说着,没有看他脸上的神情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以我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来看,薛怀是个聪明狡猾的人。那等情况下,你露出了本来面目,爆竹声起,大声呼救除了平白浪费体力根本没用,我觉得以他的为人,他应该会尽量装死或者离你远一些,保存体力,说不准还能撑到获救。”
“普通人譬如那个车夫和小厮在那等情况下的反应多数应该是一边大声求饶喊着‘饶命’之流,一边奋力想要爬上岸。”
“可那等情况下,想要上岸是不可能的。人一旦起了杀心,便是中途心软,为了防着把人救上来之后反被送入官府,你就算心软也不可能收手。所以,如此一来,同你纠缠的车夫和小厮反而最先耗尽体力溺水而亡了。”乔苒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反而是薛怀撑到了最后,如果……不是因为额头上那一记伤的话,只是因为溺水他或许还不会死。”
解释完这些,一旁认真听的平庄早已按捺不住叹了一声“妙”了。
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到的,她没说之前他也以为书坊东家的问题是有道理的,可她说了之后,再想到薛怀那难缠狡猾的样子,又觉得她说的还当真是薛怀极有可能做出的事来。
这个故事,至此为止算是圆了。
垂眸看着地面的书坊东家闻言早已沉默了下来,也不知安静了多久之后,他再次出声了,只是这一次,声音有些喑哑:“乔大人说完了?原先倒是不知道大理寺的大人们这么会编排故事,早知如此,该当请乔大人来代薛怀写这本书才是。”
顿了顿,不等乔苒和平庄出声,他又道:“如果真是我做的,乔大人说的这些倒也讲得通,可是……证据呢?”他说着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人不复方才的惊慌,已经激动了起来,“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