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汝姗接过那张纸,只觉得宛若千金之重,压得她手腕生疼。
“韩相送你的东西是什么?”容祈扫视一眼,只在书桌右侧发现了一个带着齿轮的盒子。
宁汝姗握紧手中的墨玉,任由墨玉圆润的棱角刺着自己的手心,直到现在所有事情都瞬间明白,闻言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玉。”
原来他送的这一块不是为了整个春晓计划,不是为了影子计划,不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
她曾多么喜欢一这块玉,因为它以为这是她娘给她的唯一一个礼物,后来便多么厌恶这块玉,因为它给她带来这么多不幸,可现在她便又多么心疼手中这块玉。
原来它只是一个满月礼物,是为了众生平安,是想要像影子一样保护一人,是给我来不及见一面的女儿。
容祈手中拿起那个盒子,定睛看去,犹豫一会,便打开了百宝盒的机关。
——韩铮教过他这个玩具的解法。
里面打开只有两份信,最上面的一份信赫然写着——吾儿亲启。
“他留给你的信。”
宁汝姗抬头,眼尾已经泛着红意,整个人在日光的笼罩下迷茫而悲痛。
她颤巍巍地接过信,拆了好几次也没拆开。
容祈握紧她的手帮她拆开那份笔墨早已褪色的家书。
——我儿亲启:为父姓韩名铮,字虚明,老师取‘其心虚明,自能知之’之意,不知你何时能得见此信,故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为父念你多月,想你终生,只恨世事无常,不能伴你长大,护你余生……吾无意逐雄鹿,却知苍生多苦楚,此乃我私事,不愿与你牵扯过多,只留下两人一物护你,一为张春,一为王家,一为此塔……仓皇离开,波澜不惊,却唯有三愿,愿吾儿一生开心,只做欢喜之事,不为人所迫,愿你娘得以重获欢喜,不困于囹圄,愿众人皆有光华灿烂之路。
一滴泪惶然无依地自下颚处滴落,瞬间打湿了最后的署名。
‘父留’二字被滚谈的泪水氤氲开,只留下一团污黑。
容祈心中一惊,慌忙从第二个信中移开视线,见她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哭声被死死压在喉咙间,让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伸手想要把人抱在怀中安慰,却又觉得唐突,最后只能伸手轻轻拭去她下颚处盈盈一滴泪。
“韩相定不愿你为他落泪。”他低声说着。
“容祈。”她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就像悬崖陡壁缝隙中挤出的那点微弱的声音,听的人只觉得心惊。
她抬头,一双眼蓄满眼泪,漆黑的瞳仁就像手中的墨玉透亮清澈。
“他这么喜欢我。”她喃喃自语,“可我不能为他做什么。”
这样近乎完美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在她心中早有一个养父。
这样为国为民的人,是大燕起复的希望,可她只是这个计划的旁观者。
这样满心满意爱着她的人,可她却不能回馈他同样的欢喜倾慕。
“韩相并不想你为他做什么。”容祈拿出第二封信,放在她面前,“你们本就不在这个计划内,是泗州起了叛心,是曹忠通敌,是一切阴差阳错,这才让计划失控。”
宁汝姗忍了多时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无声的落泪。
“我想去见见娘。”
“不看了?”
“不看了。”
这座塔根本只是韩铮梅姗两人的爱情见证,和那些痛苦难过的国家大事,饿殍千里的国仇家恨毫无关系。
不过是因为这座塔的主人,因为当年梅姗情不自禁拿出这块玉佩,因为梅姗为了留下这个净土,擅自改了大阵,因为宁姝少年情绪,不知情地搅乱了临安风云。
这才让这座塔成了众矢之的,才让这块玉成了所有不幸的来源,才让梅姗和宁汝姗被迫卷入这个颠沛流离的尘世间。
“那我们就回去。”容祈把手中的信也放到她面前,“所有的春晓计划都在这里,韩相想要给你一个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这才是他选择保护你,保护梅夫人的设下的办法。”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他为这个计划取名春晓,便是为了有一日风雨过后,艳阳高照,众人脚下的影子便是他曾守护过大燕最好的证明,是他一念为苍生的心声。
宁汝姗愣愣接过那张纸,目光最后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拥大长公主燕无双为帝,开放女官。
她突然笑了起来,但是很快笑意被压抑不住的哭声所掩盖。
原来宴清一力推行女学,女医,是为了这个做铺垫。
原来容祈曾与她说起的前朝有女子为官,是隐晦告知她这个秘密。
原来她娘告诉过女子也该走出内院,只为了在她心中种下一个颗种子。
原来他的春晓计划,他的学识抱负,甚至是他的一腔爱意,都曾被他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计算着。
他曾在无数个深夜织起一张大网,甚至在阴森死牢中也不改其志,只为了护住了整个大燕,最后也护住了他的妻女。
所有后继者也在这条路上前仆后继,不肯退缩,身既死,神以灵,魂魄毅,为鬼雄。
宁汝姗抬眸看向面前神色坚毅的容祈,她曾见过少年郎的骄傲肆意,也见过失败者的落魄脆弱,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一如前辈,投躯报国,身死为民。
“容祈。”
她沙哑喊了一声,突然伸手抱住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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