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门仿佛是一黑一白的分界,江夏匿藏在黑暗里,江浔站在光亮处,炽白的日光灯照得晃眼,她把着门把手没有让开,在门背后掩起半个身子,似乎并不打算放江浔进来。
“嗨。”她轻声地打招呼,大概因为一天都没没怎么吃饭,又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恹恹的。
江浔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可是她一味低着头,连目光都不肯对上他。
他只好抿唇,干涩地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就有点事。”江夏垂下眼睑。
她现在对周遭一切的感受都显得有些迟钝,除了,他。不爱的人根本体会不到和最爱的人分开一年后再见面,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借着时间消磨掉对江浔的念想,可是没有,完全没有,相反时间越久,这份想念就越发酵,到如今醇厚得像酒,见到他的那一刻,这一坛封存许久的酒就被仓促打开来,麻痹大脑的酒香铺天盖地向她卷来,她避无可避,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但他穷追不舍,“有什么事?大学应该还没放假吧?姐……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江浔朝她伸手,江夏惶然推开了。
“没什么的——你高考怎么样?”她转移话题。
两个人就这样杵在房门口僵持。
“挺好的,这次应该是我发挥最好的一次。”
江夏由衷地露出笑容,但是她整个人都在发暗,即便弧度牵起来也显得有点勉强,好看,却很不真实,带着点病弱美人的样子。
“太好了。”那一刻眸光终于抬起来稍看了他一眼,又敛睫喃喃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江浔可以的,因为他就是一颗熠熠发光的种子,只要他愿意努力就会有好结果。
“我会考进Z大的,姐姐。”把她的欣慰纳入眼底,江浔坚定地说。
江夏的身子一僵。
一瞬间,很多难受的遭遇和不好的预感交织涌来,她低声说,“Z大也不是那么好,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话,你可以……”
“不要。”
“江浔……”
“我不要。”江浔固执地出声,“我努力了这么久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江夏沉了沉眸子:“……我很累,回去继续休息了。”
语调平淡,无波无澜,好像江浔的一腔热血并没有换来她半点怜悯。
“你也早点休息吧阿浔,高考肯定很累。”
“你认真的吗?”
“是啊,去睡吧。”
“姐姐——你看起来生病了。”
“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他静默了片刻,若无其事地颔首,“那你好好休息。”
“嗯。”
“江浔。”江夏打算关门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晚安。”
少年的目光与她交缠,温声道:“晚安。”
两个人就隔着半道门,进行着普通的姐弟一样的对话,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姐弟重逢,姐姐关心弟弟的高考成绩,弟弟关心姐姐的身体,点到即止,谁都没有越界,这个夜晚就要这样画上平庸的休止符……吗?
一只脚却不自觉停留在门前,卡着门开合的轨道。
他们谁都没说话,维持着半晌前的姿势站在原地,没有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江夏讷讷地望着他的脚不发一语,手上自然也不敢用力,只是心脏难受得发紧。
单元楼下不知道谁启动了汽车,引擎声响了响,渐渐往小区外驶去,然后屋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有什么一触即发。
“姐姐。”江浔说,“我们一年没见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时间跨度对她来说可能更长——度日如年,对,就是这个词,以前她从来不知道简简单单四个字描绘的感受可以这么精确,过去的那段日子,她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江夏。”他忽然这么叫她。
她的心跟着一跳。
“你看着我。”
江浔的声线温和,没多少下沉低音,反而是一点气音似绒羽,所以就算是这样命令,也不会给人压迫感。
越是这样,越是不敢看他。
她握着门把的手攥紧,视线只是轻轻上抬,即使没有与他直视,呼吸还是有一点乱了。
他趋近,开口,气息扑面而来。
“来吧,看着我,说你讨厌我。”
她的瞳仁微绽,下意识看过去,他也同时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
“看着我。”他停顿了片刻,“说你……一点都不想我。”
江夏不禁蹙起眉,还是紧紧抿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笑得苦涩,但依旧认真地说给她听。
“——看着我啊,说你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我。”
怎么可能说啊?
江夏撇开头。
如果她真的说了的话,也许江浔就会死心了吧?只要能把话说得这么决绝,还有谁会死皮赖脸耗下去呢。
可是……
“你这骗子。”他气笑了。
“如果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你又凭什么离开我?”
下一秒江浔推开了门,她根本没使上半点力气就被他闯了进来,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退了半步,像被扒光了一样孤零零站在他跟前,没有任何遮掩。
像被扒光了一样。
这个认知在脑海里疯狂肆虐,江夏连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抵上墙角,才发现自己陷入满屋的黑暗里,只有门口的亮光,和逆光的他的黑影。
大脑对恐惧的记忆尤为清晰,她睁着一双眼睛失神地看着那团影子,幻象交迭,那团黑影仿佛在扩散,张牙舞爪扑向她,江夏退无可退,胸口拼命起伏榨取氧气,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一双手死死攥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