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夜因无法开口与人谈心,除去每日夫子布置的必要的功课外,剩余时间总是一个人怏怏地坐在府中的荷叶亭里,趴在围栏边用只狗尾草逗莲塘里的锦鲤玩。
那都是西域进贡的好鱼苗,个个都是红色锦鲤,格外珍贵。
日子枯长乏闷,夏侯怕女儿这样下去糟蹋了他的鱼,便找来乐师吹曲给她解闷,找来杂耍团耍马戏给她看。
马戏团子都是从五湖四海来到长安城演出赚钱的。子夜看着那一幅幅扭曲的生面孔就觉得烦,他们把毛发枯黄四肢瘦弱的动物囚禁在笼子里,用粗粗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它们身上,强迫它们表演。
那些动物水汪汪的眼神和身上的伤疤刺痛了她。
她找到爹爹,让他赶他们出去。
坊间开始流传,说是夏侯嫡女不光是个哑巴,还喜怒无常爱赶人。
还有人感慨说,这夏侯怎么就生出了这样的女儿?家门不幸。
流言蜚语无处不在,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是一把能扎进人心头的尖刀。
夏子夜捂住耳朵,假装不在意,假装听不见。
后来当她第一次听到宫里乐坊师傅吹奏的弥音时,她的眼中缓缓有了光彩,像是找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久久难以忘却。
那些曲子抑扬顿挫,令人神往,仿佛所有说不出口的情绪都能以演奏乐曲的形式向别人倾诉。
她主动向爹爹提起想要学琴,夏侯依她,找来扬名天下的琴师收她为徒。
琴并不好学,纤细的琴弦总是会在她嫩白的双手留下道道血痕。
她好羡慕师父,师父的双手就像是长了翅膀的蝴蝶一样,在琴弦上飞舞着,然后弹出那些撩人心弦的曲调。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学不会呢?
她叹了口气。
迷茫、悲伤、自卑,这些情绪她从来不懂得该如何去表达,只会闷闷的装在心里。
当时人人都知,夏侯的长女夏子夜是个哑巴。这事也成了群臣间遗笑的话柄。
对啊,我是个哑巴,不光被人耻笑,还丢了爹爹的颜面。
她每次想起,总会一个人偷偷地躲在闺房里抹眼泪。
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不说话,可为什么只有她会被人瞧不起?
“子夜,你还没睡啊?”
是娘亲。
每次她偷偷抹眼泪时,娘亲总会到她房里,坐在她的床边,用手帕帮她擦干眼泪,并摸摸她的脑袋。
“子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笑你吗?”娘亲轻声问她。
她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作出摇头状。
因为我不能说话。
“子夜,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说话吗?”
娘亲朝她轻轻一笑,“那是因为子夜你的声音是最好听的。”
“所以有人嫉妒你,偷偷拿走了你的声音。”
“但是拿走你声音的那个人呢,并不知道你会因此被别人耻笑。”
“所以子夜,娘告诉你,在这个世上呢,有一个人,她可能很穷,长的还不好看。但她拿了你的声音之后,就可以用你天籁般的嗓音去唱曲赚钱养活自己。”
“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愣愣地看着娘亲,既然娘亲这样说了,那就希望拿走我声音的那个女孩子能好好生活。
她也破涕为笑。
那年,她七岁。
这一年年末腊八,子夜跟着娘亲去集市上采购年货。长安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她打着哈欠,小步紧跟在娘亲身后。今日的耀阳并不暖和,北风呼呼地吹着,直往人的衣领里钻。子夜一向怕冷,她把身上的披风衣襟拉紧,朝小手手心里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这才有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