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还要从秋日的第一场雨开始说起。
赤水水很少生气,这并不意味他不会生气,而是意味着他生起气来,多数时候是很可怕的。
倩娘还记得那天雨下得不大,没有玄解出生那时简直要给天下出个窟窿来的架势,丝丝缕缕的,像是张蜘蛛精没怎么费心织就的网,薄而密。
赤水水阴沉着脸,手中提着玄解,从雨帘里走了出来,胳膊上鲜血滴滴答答地流,看不出来是谁的。
当时倩娘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不是赤水水的,因为他手臂上一道伤都没有,顿时心中一惊,展开翅膀飞到了赤水水的肩头问他:“玄解受伤了?严不严重?”
“他没有受伤。”赤水水的声音很沉,比雨水还要冷,那双金灿灿的眸子看着倩娘时没了平日半点玩笑的意味,他沉着声道,“这是山魈的血。”
玄解被丢在了地上,溅起一地的泥点子,他黑漆漆的,看不出来有没有脏,只是弓起身,冷冷地看着赤水水跟倩娘,仿佛在看敌人。
“我们要谈一谈。”赤水水说道,用班主任对每个差生家长的口吻。
倩娘没有这样的经历,可不妨碍她感觉到危险,于是想了想,当机立断,敲响了沧玉的门。
她镇定地说:“你问沧玉。”
沧玉很快就开了门,让玄解跟赤水水都进了屋子,他们俩都被雨水打湿了,水流在地上哗啦啦地滴着走了一路。
“发生什么事了?”沧玉问道,他找出块两块布,一块丢给玄解,一块丢给了赤水水。
赤水水看着沧玉,脸色才好了些,开口道:“这小子才学了两天,就跑去给山魈开膛破肚。”他说这话时冷笑了两声以示不满,只可惜头发被雨水打得太湿,下意识开始甩毛,看起来一点威严都没有。
玄解很自然地把自己缩进了布团里挨挨蹭蹭。
“哦?”沧玉道,“那赢了吗?”
赤水水一噎,不太甘心地说道:“赢了。”他沉默了片刻,“他杀了只小的,引了只大的,被我杀了。要不是赢了,现在我还能拎着他来吗?”
沧玉听到这里就知道赤水水在生什么气了,他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赤水水没好气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沧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叫赤水水一下子没了脾气,他闷闷不乐道:“要是我下次赶不及,他自己丢了命也就算了,别连累其他的……”
这里就是年轻狐狸的气话了。
沧玉点了点头道:“他确实冒进了。”
赤水水闻言想了想,大概是想起沧玉的脾气,解释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这小子的确有点不听话的本事,可总不能次次这样,要是我当时赶不及,他只怕就要被山魈活撕了。我改明儿想想办法,他这样的,不能跟寻常的一块教。”
他这么一说,倒把自己说得不生气了,玄解的确冲动又不听话,可这小子实打实杀了一只山魈啊!
这话说得通透,因材施教,再好不过,沧玉心中默默赞许了两声,面上并不显露,只与赤水水道:“你辛苦了。”
赤水水沉着脸来,又闷声回去,倒好像是他在沧玉这儿挨了顿骂。倩娘有些好奇,可惜雨天飞不快,追不上赤水水的速度,只能飞到窗棂上探头探脑地看了会儿,就见着沧玉在低头收拾什么东西,幼兽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氛瞧着不太融洽。
倩娘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玄解受罚,所以干脆飞回窝里,用翅膀遮住双眼跟耳朵,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去反抗沧玉?真是笑话。
那不是找死吗!
倩娘从肚皮下拨出三个圆圆的果子,满怀赤诚地想:这些就当做自己对小玄解见死不救的补偿吧,他一定能理解我的。
第三十章
“我吃了他。”
玄解从那团布里站起身来,他从不与沧玉之外的妖说话,说得更准确些,若无必要,他甚至不太愿意跟沧玉说话。
对如今的玄解而言,交谈既无意义,也无必要。
白日的争斗就已经耗去玄解绝大多数的精神,只是他不太明白赤水水为什么会生气,本能预感到对方心中翻涌的怒火。然而这怒气毫无征兆,来得太过突兀,与敌意并无不同,于是他也龇牙咧嘴以最原始的模样反抗回去。
玄解出生太早,懵懂开了灵智,可这并不意味他对自己一无所知,他与这些妖族并非同类,感情自是十分淡薄。烛照这一族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便是同族甚至亲眷都难有深情厚谊,他如今说这一句,与其说是想要夸奖或是解释,倒不如说只是单纯觉得既然赤水水说了话,自己也该问些什么而已。
“只有你自己?”沧玉问他。
“只有我自己。”玄解回答道,神态就像在说他今天刨了个坑那样稀松平常。
这让沧玉一时觉得他有点可爱,又觉得有点好笑,于是把玄解抱了起来,拿布仔细擦干净了四肢,毕竟一张床他们俩一起睡,这小子要是浑身泥点子,到时候麻烦的绝不是玄解。
“你只是杀了小的,还有一只大的,要是没有赤水水在……”沧玉顿了顿,等着玄解说话。
玄解理所当然地回答他:“那就再吃掉大的。”
“你吃得掉吗?”
“可以。”玄解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前爪,声音还很稚嫩,听起来却很坚定。
沧玉觉得玄解不是在撒谎,当时黑蛇要吃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毫无半点胆怯,甚至上去补了一刀,将那内丹硬生生刨了出来,真不知道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说他胆大妄为。
“我做得不对吗?”玄解后知后觉地疑问道。
沧玉并不是好为人师的性子,他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玄解没有说什么,只是专注地舔舐着前肢上的伤口,带着种平静的冷漠,简直不像个孩子。过了有一小会儿,他才发问:“那他为什么生气?”
这小子倒是很自信。
沧玉在心中暗暗发笑,尽管他已经料到玄解不认为自己有错,可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问题天真又懵懂,纵然沧玉从那张黑色的兽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却依旧听出了玄解并不常见的稚气,他很稀奇地打量了会儿玄解,缓缓道:“因为赤水水很担心你,所以你去杀山魈,他才会这样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