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玉略有些忐忑不安地询问道:“你们找了他很久吗?”
“二十年算很久吗?”始青好似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又仿佛只是沧玉的错觉而已,她看起来仍是那个深不可测的烛照,“时间对我们并不是这么划分的,一旦他死了,那么一瞬间都足够长,既然他还活着,那么百千年都还算短。”
沧玉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了解烛照这个种族到底有什么特性了,假如活久了都会变成这个模样,那还是短命点比较好。
“烛照只会在意自己的伴侣,其他对我们而言微不足道,甚至是子嗣。”
始青抬起头看向了沧玉,伸出手来托起了天狐的下巴,她的肌肤很柔软,触碰起来如玄解一般温暖,无视于沧玉惊讶的神态,指腹擦过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他也是烛照,与我并无任何不同,你无需为此伤心难过,此事与你无关。”
沧玉发自真心地觉得自己活得短命些就够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烛照会对自己的孩子有不同的感情吗?
始青从没问过她的父母, 她是纯血的烛照之女,在烛照的领地里呆了足足上万年,自己蜕变躯壳,自己学习外物, 自己去寻找伴侣, 几十万年来,她与父母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所有的烛照都是如此, 并无任何例外。
任何亲人、朋友乃至子嗣对烛照而言都毫无意义,唯有相伴的爱侣才是烛照唯一倾注感情的对象, 而幽荧跟烛照的本性非常相近, 始青最开始认识浮黎时,尚不爱他, 只不过惊讶于幽荧出了他这样的异种。
浮黎跟寻常的烛照与幽荧都不相同, 他对常人而言也许淡薄,可比起烛照与幽荧,却过于多情。
在玄解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浮黎曾期待过他破壳后会是什么模样的, 哪怕当时那颗小蛋没有名字, 也没有长相,不过是颗圆滚滚的蛋, 埋在焰火烧过的热土里毫无反应。始青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她只是觉得丈夫显得很快活,于是她也快活起来, 偶尔会想想浮黎所说的那些未来。
活久了的最大坏处就是不太会考虑未来怎么样,可始青在那一天难得想过了浮黎所构造的那些有关于他们孩子的可能:圆圆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软绵绵的身体。
他们的孩子会是那个模样的,
然而什么都没来得及,始青无缘得知这个孩子到底是调皮捣蛋还是乖巧温顺,她没办法给予浮黎曾经所想象过的一切,当浮黎回来的那一刻,他伤心的模样让始青都觉得有几分酸涩,并不完全是因为丈夫。
始青想:那些破碎的美梦,不光是浮黎的,还有她的。
那个可能有着圆圆小脸的孩子,在被偷走的那一刻就破碎得不成样子,始青并不经常想念那个孩子,二十年对她来讲短得好似一瞬,可那种针刺般的痛苦如同后遗症一样永远留在她的心中。
始青并不会因为一只重明鸟的行为而灭杀掉整个种族,更不会因此迁怒九昭,她已经活得太久了,知道任由愤怒主宰行为根本毫无意义,她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因此更应当约束自我,倘若她活到这把岁数还被情绪与力量支配,那未免显得太愚蠢了点。
只是难免在等待的那些时日,始青偶尔想一想那个也许会有个圆圆小脸的孩子。
幼年的烛照十分脆弱,说不准他在破壳那一日就已经死了。
这些痛苦的美梦是浮黎赋予始青的,但凡来自于浮黎的一切,都会让始青深陷其中,他跟纯粹的幽荧不同,拥有太多情感与幻想,将始青同样拖入其中。他们永远不会像是寻常的烛照与幽荧那样眼中永远只有彼此,浮黎会在大多数时候注视着始青,然而在个别时候,他会将自己的时间分割出来,给予那个本该有着圆圆小脸的孩子。
沧玉是纯粹的妖族,他的感情更混乱庞杂,就如同他会为烛照的无情感到伤心欲绝,然而生灵各有其道,何必非要跟自己所想的一样。他跟浮黎完全不同,始青想,玄解大概会走上一条比我更艰难也更痛苦的路,谁都不知道这只小狐狸会带来什么。
始青静静注视着玄解,这个孩子没有圆圆的小脸,一点儿也不软绵绵,看起来就像是只虚弱的烛照。
他就跟始青一样,在无任何长辈看管的情况下自己顽强地长大了,除了过于莽撞之外,不过烛照本身就是好战的,这点并不奇怪。
感情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东西,既然玄解选择了沧玉,那就永远都无法改变了,那些痛苦与快乐都会成为他漫长生命的一道道刻印,就如同浮黎给予她的那些。
始青的心终于在此刻安宁了下来,纵然这个孩子已经逃过太多岁月,他不是她最开始所想象的那个模样了,然而无关紧要。
玄解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始青没有浪费时间再问这个孩子小时候乖不乖,重明鸟死在了青丘大长老的手中,而二十年后这幼崽又缠上了这位青丘大长老,其中兜兜转转发生了什么,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纵然说个清清楚楚,又能有什么用处。
她将手放在了玄解的额头上,使得小烛照的人形能够稳定下来,就坦然地站起身来离开了,临别前连半句话都没多提。
直到始青彻底离开了这里,玄解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更没人知道他究竟醒来多久了,他只是静静等沧玉重新躺回了蚌床里之后抱住了天狐,低声询问道:“沧玉,你可以再变回原身一次吗?”
蚌床很快就被沧玉挤满了,天狐的身形纤长瘦削,架不住九条尾巴过于占据空间,玄解将脸埋在了天狐的胸脯上,深陷在那些柔软温暖的绒毛之中,只有变回原身的时候沧玉才会显得温暖些,他尽量将玄解圈在了怀里,微微俯下身子,难以控制地往蚌床微微下陷的深处滑去,空间顿时就逼仄了起来。
跟沧玉亲近是一种玄解每次体验都倍感新奇的经历,在他们未曾确定关系的那段时间里,对方就已经展露过足够的包容体贴,在确定关系之后,几乎可称之为是纵容。
“怎么了。”沧玉的声音轻柔而温暖,狭长的狐头轻轻搁在玄解的肩膀上,大概是真有点心疼这个没爹亲没娘爱的小异兽了,他忍不住用哄五岁小孩子的语气跟玄解说话,更别提玄解刚刚受了重伤,医嘱说要休养个几千年,不管别人怎么样,沧玉的性子注定了他难免会对病人伤患之流温和一些。
玄解什么都没有说,他有些疲惫地把自己的脸埋在沧玉的胸口,指尖没过那些长毛,轻而易举地被天狐覆盖在身体下,宛如很多年前醒来的每个清晨,有些时候他会滚到沧玉的肚腹下去,警惕的天狐从来没有一次将他拨开过,那时候纵然还没有神智,可一直以来他都记得这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
这样任性的要求并不因为别的,玄解想到了始青擦拭着沧玉脸颊的举动,他厌恶任何人与沧玉的触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本能试图掌控他的理智,算不上生气,只是有些无力的厌烦,促使玄解想如同野兽一般在沧玉身上染上自己的气味。
玄解知道始青也是这样的,如果沧玉遇到的不是她而是那个紫衣人,那她现在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更不会说这么多的话。
这大概也是本能的一种体现,他们才见了不过两面,就知根知底地好像生活过了很多年一样,不管如何,都叫玄解觉得烦躁。
玄解勉强自己伸手去抱住天狐的腰,然而沧玉到底不是只寻常的狐狸,瘦瘦的腰身再是纤长也不是人手能抱住的尺寸,因此被异兽蹭得有些发痒,导致他的九条尾巴下意识飞舞在空中,颇有些见势不好就把玄解卷起来免费赠送在空中甩个大摆锤加免费蹦极的体验。
“你怎么了。”玄解反问道,声音有一点筋疲力尽后地嘶哑,大概是在不满他身上盖着的尾巴被子突然被抽离了开来,反客为主地夺过了话语权,语气近乎有点阴沉沉地不快,然而并不是生气,起码不是对着沧玉的,半晌后又妥协地解释道,“我想抱抱你。”
沧玉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应,然后又听玄解闷在他胸口说:“我想跟你做之前那样的事。”
这差点没让沧玉呛死,他立马就笑不出来了,虽然完全依从身体来讲,大家都是刚开过荤,先别管他是不是自此之后就丧失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资格,起码玄解作为一个处男表现得还不差,这让沧玉并不讨厌跟自家对象做那档子事,再说恋人之间一块儿睡觉是很正常的行为。
可这个场合真的有点不太对。
所以沧玉非常冷酷地说道:“那你想着吧。”
这让玄解很轻微地叹了口气,好像沧玉是什么不懂事的小毛头一样,天狐没办法,只能控制自己别笑出声来,他觉得这种情况实在有点搞笑,又有种令人无言以对的窘迫。玄解没有再说什么幺蛾子来刺激沧玉,他很安静地趴在天狐胸口上聆听心跳,不过没老实多久,又闷闷地说:“我想亲你一下。”
为了表示真诚,玄解还抬起了脸,他现在这张脸上到八十岁老奶奶下到三岁小姑娘基本上通杀,眉毛一挑就能叫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春心荡漾走不动路,尤其是故作纯真的时候,简直是人类杀手。沧玉的确不是小姑娘,不过鉴于他曾经是个凡人,还是无可避免地中了招,因此表现得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于是叹了口气答应了。
毕竟刚刚已经拒绝过玄解一次了,这事儿沧玉没法拒绝了。
他们俩亲得有点不像热恋,反倒有点像是两个孩子在玩闹,玄解还碰了碰沧玉的眼睛,人身的时候他终于能抱住天狐的腰了。
玄解非常真诚地想。
我想跟他睡觉,像在渔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