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武见他摇摇欲坠,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关切道:“主子还是再去休息一会儿吧,等王爷办完了事,很快就会回来。”
“算了,我有些事要找王爷说清楚,你带我去找找王爷吧。”何清拍了拍他,示意他在前头领路,临到时才想起一事,笑着问道:“你不是在锦州吗,怎么也来了这里?”
一语未毕,他一刹止了话头,扶着尚武,再也走不下去。
细雨飘洒,沾衣不湿,光秃秃的褐色藤蔓绕着西墙,何清缩在转角,沉默地看着季绍景抚上那人的发。
何清听见季绍景的声音,严肃又认真:“本王一定将这些事都查的清楚。”
该结束了吧,对王爷的心思。何清眼神发直,以前不知真相时还能没脸没皮地赖着王爷讨几分欢心,现在呢?连玩笑的资格都失去了。
毫无立场呀。
“你找到你的一生所爱,笑谈江山岁月,河清海晏,而我对你的思量,沉重婉转,不愿将息。”
有个声音在喊,他分明听到了,却不肯落在心里,跌撞着退后两步,不料惹了人注意,下一刻就被人堵在墙角里。
季绍景瞪着他,刚抓住他就被他甩开了,心头火起,忍不住喝道:“何清,你闹够了没有?本王现在就跟你说清楚。”
“王爷刚才跟宁大人,是在干什么啊。”何清像是没听到,任由心里的话从嘴中蹦出来。
“宁侍郎发上落了东西,本王只是帮他拿下来。”季绍景努力解释着,忍着怒气道:“本王不知是谁居心叵测,将过去的事翻出来离间我们关系,本王承认,以前的确对宁裴卿动过念头,但那都是曾经,谁都有不想提及、宁可烂在心底的事,连你自己都有过去,而且你...你和土匪之间的勾当,本王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咬住本王不放!”
季绍景急于说个清楚,一时间口不择言,等他反应过来,何清已是定定望着他,双眸湿淋淋的,像哭过一整个雨季,空洞迷茫。
可是不等他后悔,何清已随着他的语气,慢慢重复完一句话,微不可闻地笑了:“连我自己都有过去。”
季绍景怨怼的意思太明显,明显到像针尖一样扎进心底,让他还能回想起去年冬天,他声色俱厉骂的那句“下贱胚子”。
“我当然有过去,”何清迎上季绍景的目光,“既然王爷介意,我也不能释怀,不如王爷放了我吧,把我送回锦绣倌,或者找个别的山贼窝子扔进去。”
“我与那山匪的事...我读的圣贤书不多,不大有矜持和自尊,想不出急中生智的好办法来,只能拿自己来换下宁大人。我告诉自己,连弯一弯腰、跪一跪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叫人亲一亲、摸一摸,更没什么大不了。”眼睛涩然发痛,何清慢慢垂下头,“其实那天,王爷来救人,时机不大对。王爷要是早些来,我也不用怕宁大人失身于人,刻意重伤于他;或者,王爷再来的晚一点,直接给我和廖仕收了尸,也不用留我到现在,时刻惹王爷不痛快。”
“廖仕扔在边上那把刀,我就快够着了,王爷只要再晚来一点点,我们都能解脱,再也不用叫王爷因为我腌臜的曾经,耿耿于心。”
“说真的,我挺讨厌宁大人,他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我费尽心思也换不来的东西。可是廖仕一碰他,我就害怕,我不敢想象王爷知道我坐视不理以后,会怎么看我。”
四周静谧,偶有春日凉风拂面而过,却像帮凶,凌迟着两人。尚武早不知躲去哪里,连宁裴卿也不见了踪迹,偌大一个院子里,只有何清字字如泣,剖心掬诚心来,扯出自己的委屈。
“以前我妄想做个挺拔的人,不用曲意逢迎,也不用卑躬屈膝,可是现在,我只想做个人。”何清缩在季绍景臂弯里,躲在他与墙的间隙中,像在求一个庇护。
折磨他的永远不会轻易放过他,深陷勾栏的两年似梦魇,当他尽心尽力想忘记之后,又重新在季绍景随口一句话里重新活了过来。
何清甩了甩头,努力叫自己清醒过来,状似嘲讽地说道:“我求王爷让我来临州,是想看看我家的老宅,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却是事与愿违,到现在一眼都没看上。”
季绍景终于慌了,带着满心后悔,握上何清的手:“本王这就带你去,你想去哪,本王都陪你去。”
天灾无情,人更决绝。季绍景亲自带何清去到城南时,连数日前仅剩的几户人家都搬走了。
无尽死寂中,何家早已荒芜,苔藓爬满陈旧的墙、旧时住过的小院子寸寸颓圮,如同无忧无虑的曾经,失去的便是永远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