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陨在卫韫玉身后下了马车,院落门后候着的奴才齐刷刷跪地叩首唤着主子。
这些奴才都是祁陨留在陈阙手上的暗卫,也是先帝驾崩之前为祁陨留下的人手。
祁陨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随即便缓步踏入院落内,卫韫玉和十七也紧随在他身后入内。
瞧了眼祁陨神色,又看了眼身后的奴才们,卫韫玉一咬牙,开口道:“从前表姐便是住在这处院落的,我记得那位厨娘昔日也是在这里伺候的,今日却没见到她,倒是不巧。”
厨娘?祁陨闻言想起自己安插在卫韫玉府上的那个女暗卫。
十七在西北边城时身边还有个女暗卫,便是那厨娘,卫韫玉应当便是在那时候知晓的那个厨娘的身份。
一旁候着的十七自然也知道这事,卫韫玉话音刚落,他便回话道:“芸娘去姑苏城办事了,沈姑娘若是想她,命陈将军催她尽快回来就是。”
从西北到东南这一路,祁陨待眼前这位姑娘的特殊,十七是看在眼里的,自己主子身边从未有过亲近的姑娘,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便是生的像极了主子昔日的死对头,若能让主子添些人气,却也是好的。
十七如此想着,自然待卫韫玉尽心。
可他这话却是马匹拍到了马蹄上,卫韫玉可不想让厨娘回来。
她赶忙回绝:“不必不必,正事要紧。”
慌忙躲过这话题后,便借口奔波劳累,躲到房中休息了。
好在这回儿长了心,没径直闯进自己旧日卧房,而是寻了个厢房落脚。
祁陨见她踏入房门,自己却未踏入收拾妥当的另一间厢房歇息,而是往卫韫玉旧时卧房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迟缓,行至卫韫玉旧时房门,停步立在门前。
良久良久,始终未曾推门而入。
初阳打在他肩头,日头渐渐升至正空,祁陨立在此地良久,终于抬手推开房门。
久久阖着的木门陡然响起吱呀声,祁陨身后也突然传来脚步声。
十七听的脚步声先一步往祁陨身后看去,扫了眼来人后,轻声在祁陨耳边提醒道:“主子,芸娘从姑苏回来了。”
芸娘,正是祁陨此前安插在卫韫玉身边的那位厨娘。
第28章
暗卫十七的话落在耳畔,祁陨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了句:“让她先在外头候着。”仍旧推开房门,往内室走去。
这房间,是卫韫玉旧时所居,祁陨从未见过是何景貌。
今日是他初次踏入此地,一眼望去却生出熟悉之感。
只因这房间里的摆设布局,和十年前卫国公府里卫韫玉的闺房几乎是一般无二。时隔十年,那日国公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好似仍在他心头清晰落拓。
卫韫玉离开金陵归京后,这院落里她的房间,再未有人动过。除却些许尘灰杂落外,其余皆是旧时模样
陈阙依着祁陨的吩咐,将卫韫玉离开东南后空置的院落收拾出来独独未动卫韫玉旧时所居的这处房间。
至于祁陨缘何如此吩咐,其实也只是想看一看她住了五年的居所,是何模样罢了。
祁陨推门之后,一入房门,便见左手旁的白瓷瓶中放着几支已经凋零枯萎的冷梅。梅枝干枯却依稀还能想见它盛放之时的明艳。
往前看去,雕花轩窗下摆着一张梳妆台,台上杂乱放着胭脂水粉,看着好似都未曾用过多少。
也是,卫韫玉在东南领兵,自然没有多少时间用这些女子物件。
祁陨缓步向前,行至妆台旁停下脚步,他低眸瞧着梳妆案上。
一张带着唇迹的胭脂花片被遗忘在妆台一角。祁陨眸光落在那胭脂花片上,指节缓缓抚过。
他在西北收到的自金陵寄去的最后一封信里,那厨娘曾提及过卫韫玉在窗下梳妆的景象。
那是她恢复女身后从金陵归京之日,褪去一身戎装战甲,换上女子裙衫,对镜贴花黄,含笑倚轩窗。
祁陨指尖一遍遍摩挲这胭脂花片,眼前仿佛浮现卫韫玉于妆台前含笑抿着口脂的模样。
小轩窗,正梳妆。
他低眸轻叹。
铜镜模糊映不清晰人的脸庞,祁陨抬首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容,仿佛在铜镜中瞧见心心念念的她。
是十年前卫国公府眉眼娇俏的小姑娘,是五年前西北月色下对月饮酒醉眼朦胧的她,是这些年来从画像中记下的她,是书信里字里行间描摹的她,是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的她。
胭脂花片的红色染在祁陨指尖,红意蔓延和记忆里十年前卫韫玉的一身红色裙衫如出一辙。
祁陨微微阖眼,在这处满是她痕迹的寝房内,眼眸泛红。
少时读诗,不懂悼亡词之痛,到了自己身上方才明白,世间再没有什么痛能比生死两茫茫更让人锥心。
“十七,你有过心上人吗?”祁陨淡声问身旁人道。
十七闻言微愣,似是并不明白祁陨为何问出这话,不知该如何回话,只依着本心回了句:“属下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敢有心上人。”
是啊,十七因暗卫出身,刀口舔血,不敢有心上人。
那当年的自己?祁陨在心中反问。
是什么让他不敢?又是什么让他胆怯?
十三岁的祁陨,身处阴暗,不敢窥光亮。卫韫玉朗朗如明月,而他,自惭阴暗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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