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舜钦不给主簿冷静的余地,盛气凌人地一撩衣摆,又道:“我乃宣州知州裴由简的公子裴舜钦,与陆小侯爷同在青崖书院读书,昨夜陆兄无故失踪,我担忧至极特地前来报官。”
他一歪头,带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气,“烦劳主簿向县令大人通传一声,这么大的事儿,我总得当面向县令大人说清楚吧?”
嚯!原来这位也是官家公子!
太平镇地处偏远,来往的多是贸易商人,鲜见大人物,旁边的人听到这些来了精神,一时也不急着打官司了,只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主簿倒是没想到裴舜钦也来头不小。
他一不入品的芝麻小官,就算在此地可以作威作福,也不敢公然得罪再上一级的官员。
他侧身将门让出来,虽不至于是谄媚之态,但脸色也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裴公子请。”
裴舜钦轻蔑一哼,背着手一脚跨进门,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收了回来。
主簿才感不解,就见裴舜钦一边从袖子取出了张百两银票,一边向旁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百姓招呼道:“诸位乡亲也一起来听听具体情形,陆公子身份尊贵,你们要是帮忙找到了人,我必有百两重谢。”
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三四十两,得了这份赏银那便是可以白躺两年不干活,众人眼睛一亮,纷纷涌上前来想跟去听审。
主簿本就心虚,现下眼见裴舜钦要把事情闹大,一下有些慌神,他匆忙向衙役使个眼色,衙役会意,一下将刀半拉出鞘吓止了众人。
“闹什么!”他一声厉喝。
刀剑不长眼,方还纷闹的人群顿时被吓得鸦雀无声。
裴舜钦看着这幕冷冷笑了一声。
“大齐律法有定,凡官司皆可交由百姓督审。在下倒不知这位官爷不让大家一起去听审,是想无视王法还是怎的?”
裴舜钦身份尊贵又占着理儿,衙役头皮一麻,怕得罪他日后被整又怕得罪了主簿。
他尴尬举着刀,正不知该不该放,一胆儿肥的就混在人群里不服气地嚷道:“就是!凭什么不让我们去听审!”
有人开了腔,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上了。
“莫非其中有鬼,才不敢让我们百姓旁听?”
“人多力量大,大家愿意帮忙这是好事儿。万一陆公子出事儿了,陆侯爷迁怒我们镇,你们担待得起吗?!”
其实此时不管主簿让不让人听审,裴舜钦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这种稀奇事儿,不必他招摇这些人回去就会议论传播,事情既已闹大,县令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去可不能够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得让县令明白陆可明是块踢不得的铁板,要他趁早绝了杀人灭口的心。
“让他们进去。”主簿阴郁吩咐衙役一声,定定瞧了眼裴舜钦,扔下门口的这堆人一言不发地入了内堂。
衙役带着裴舜钦走到堂下,裴舜钦等了好一会儿,县令才慢吞吞地上了堂。
这县令酒糟鼻,昏然眼,活长的一副狗官样。他张张惶惶地坐定,一拍惊堂木,脸上坠着的肥肉也跟着令人倒胃口的一抖。
县令许是没想到陆可明这事儿还牵连有其他人,他对着裴舜钦倒没几分父母官的威严,反而眼神闪躲,问话问得颠三倒四。
县令这般不中用,裴舜钦放心了不少。
这般没主见的人,想来是没有说杀就杀陆可明的魄力的。
他来此处本就不是为着找人,县令问他详情,他便随口敷衍了几句,只说昨夜两人说好了要一起回书院,结果今早陆可明不见了云云。
县令一捻胡须,搪塞道:“或许陆公子只是一时兴起外出逛了逛,人不见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你先回去等着吧!”
这时候还就想着打发人,真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
裴舜钦按捺下翻白眼的冲动,敲打县令道:“陆公子身份非同小可,出了事儿没人担得起,县令爷要是不想管,在下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什么办法?”县令终于醒了。
裴舜钦看着县令意味深长地一笑,“那自然是去信上京,让陆侯自己来找儿子了。”
县令做的这档子事哪能被捅到京城?他被裴舜钦这话吓得一激灵,也不管此处是什么场合,就脱口制止他道:“不可!”
“为什么不可?”裴舜钦反将一军。
“这……这……”县令摸不清裴舜钦的底牌,一下慌了神。
要是堂下这小子一无所知,只是担忧陆可明的下落,那他将他瞒过也就是了。可如果他是陆可明的同党,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裴舜钦吓县令吓得够了,开始缓缓施压。
“陆公子一乃陆侯独子,二乃青崖书院山长的爱徒。陆侯现正理太子监国一职,而辛先生去年年末受诏上京献策,至今未归。”
“这两位一为文臣,一为武将,且都对陆公子寄予厚望,陆公子这样一个将来的国之栋梁,要是在此处受了什么损伤,可不知会叫两位长辈如何懊恼伤心。”
他这话就是要让县令明白他做的这桩事被人晓得了横竖就是个死,倒不如将陆可明供起来给自己寻个靠山。
裴舜钦自觉这话已点得足够直白,县令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能听懂,可是县令迟疑地看了他半晌,似在拿捏自己有没有会错意。
他面无表情地等着,心里有点儿被这厮蠢得发燥。
两厢无言间,主簿凑上前向县令咬了番耳朵,县令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他坐直身体,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拿出官样沉声道:“兹事体大,本官立时着人在镇上寻访。陆侯日理万机,裴公子且先莫慌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