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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离火无忌叫来几个师弟师侄,挑了好些年货上了啸刃峰来。
年货里什么都有,小到红纸红绳,大到年关要喝的酒——总算还是听了劝,年关了,就不逼着门人跟着喝药酒了。
如此一来,下午到傍晚,离火无忌都在清点这些年货,叫人搬到空院子里去。年纪小的弟子不怕羞,早早在旁边闹着要放炮仗。
“早着呢,早着呢,本宗主还没放上,哪里轮得到你们几个小的。”
千金少轰了几个小的走了,就听见叮呤咣啷一阵响动,二师兄剪断了一根红绳,铜板雨水一样落在盆里,砸出顶好听的动静来。
离火无忌一脸喜色,拿了红纸出来,道:“今年的压岁钱,还是要你亲自给。”
千金少挠挠头,答应了一声,师兄在这里顶顶介意,非要他这个宗主发压岁钱。说是个好彩头,谁发不是发呢,离火无忌才好了红纸,把压岁钱裹了二三十个纸包,塞了十个铜板,又抬了抬头:“你的压岁钱,等师兄过年时给。”
千金少只好笑了:“二师兄,我都三十多了。”
“可你没成亲,没成亲还是要拿的,”离火无忌把纸包放一边,还在算:“小的给红包,大一点的就是分润了,这个我来分吧。明年还要修一修几处的屋子,留点钱修一修藏书楼……”
年轻的门人弟子,下午领了宗门分发的年货,多是几两银子加一些腊肉之类,年纪小的,就得排着队等宗主背着啸穹愁眉苦脸的在前面发红包——虽然才二十来个铜钱,过年也顶上几串糖葫芦和戏棚子里的瓜子了。
离火无忌忙完了别人的,才等到戚寒雨姗姗来迟——千金少派他下山一趟,这个时候正好,因为是千金少的弟子,他嫡亲的师侄,因此过年的礼物厚一点也好说。除了宗门里给的,离火无忌又拿了一双鞋一身衣服,轻描淡写,喜上眉梢:“小雨拿回去穿,还有两坛酒,带回去给你爹喝。是你师父吩咐的。”
戚寒雨答应一声,低眉过来拿,道了一声多谢师叔。离火无忌将衣服用青布包好了,看了看天色,叮嘱道:“今夜就别回去了,只怕路上要起雾,不好走。”
除了刀宗附近的几处地产,神啸刀宗多数没什么收入,经营也只是普通。离火无忌回到刀宗后不久,便觉恐慌,他是个没事干便心虚得不行的人,虽说也是个大夫,跌打损伤风湿酸痛都能看,但总觉得自己还是闲着的人。
既然如此,算不清账目的千金少便把这些一股脑给了二师兄。他庆幸得很,二师兄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呢,只除了徒弟仔还不知道,唉,人都在这里,这种事早晚也会顺理成章的。
离火无忌贪上喝酒,是半年后的事。有一天,他把房门关紧了,喝得晕晕乎乎。第二天晚上有弟子伤了脚,来拿金创药,才发觉师叔喝醉了酒,在屋子里呼呼大睡,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但喝酒这事,倒是让千金少松了口气。
打这一日之后,每隔一个月,离火无忌就喝醉一次。他怕误了事,那一天便特地交代了别人,喝醉了也就在屋子里,千金少曾想陪他喝,离火无忌却不肯要,说:“再怎么你也喝不醉,一起喝酒,岂不是没完没了,少来。”
千金少便知道,二师兄原来还是那么伤心着,只是渐渐好了。伤口好起来,比挨着的时候还要痛些。于是他便当不知道,别人再说起来,只是笑着说:“啸刃峰别的不多,酒鬼最多。”
骆千秋和姚百世下山去了,涂万里想着新年要不要回去,很是烦恼。金刀仙翁想让心爱的弟子在这个新年默默用功,超过宗主,将来一举当上新宗主,每当这个时候,涂万里就沉默。
他比两个师兄多一点矜持,这么荒唐的话题,还是会有所保留的。
但别的上面,在神啸刀宗固然有时间练刀,好过回家要迎亲送友的麻烦,但是……
两个炮仗在外面炸响,一阵小孩子笑声,涂万里皱了皱眉。他没有呵斥外面的弟子,大过年的,外面都是这样的声音。
“这个没响,是哑炮了?”一个说。
另一个说:“可别看,炸了怎办,宁师叔交代了的。”“怕什么,你怕你躲开!”
希希索索,涂万里忍不住了,推了门就要出去驱赶,只见戚寒雨站在两个孩子身后,欲言又止,这怂样惹怒了涂万里:“戚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努力控制,还是说得阴阳怪气。两个小弟子赶紧正经起来,戚寒雨微微笑了:“万里师弟,我……我只是路过。”他看着那两个小弟子,神色很柔和。
涂万里道:“在这里放炮,烧了怎么办,宁师叔没交代吗?”
两个小弟子苦着脸,戚寒雨赶紧往前走了一步,道:“快回去吧。”
夜里的雾气白蒙蒙的,涂万里的无名暗火也被这雾气悄悄模糊了,戚寒雨低眉耷眼的走了,他就该这样子,又叫人讨厌,又叫人看不起,涂万里转身去了。
这一夜雾气来得很突然,可离火无忌惯于啸刃峰往来行路,下山时也没有慢了多少。
长孤溪太
', ' ')('远了,他约了一个不那么远的地方,可这一次,霁寒霄比他来得还要晚一些。起初,离火无忌以为是雾气太大,有些后悔约得远了,可血腥气和雾一起飘来,他本该摆出薄情的面目,将东西托付给霁寒霄就走,到底心里还是颤了一颤:“霁师兄,你来了。”
霁寒霄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
离火无忌将怀里的药扣在手心里,道:“你去看过云儿,怎么还会受伤?”归海寂涯这样的胸怀,总不会过几年再来为难霁寒霄,他伸出手,刚把瓶子递过去,反手扣住了霁寒霄的脉搏,霁寒霄冷笑一声:“谁要你可怜我!便是路上一条狗,你都要问一问是不是?”
他这样骂,离火无忌一时哑然。霁寒霄趁机又捏了捏他的手,才说:“儿子归了归海寂涯,剑宗要是薄待他,我必不罢休,打得他这个宗主面上无光。”
离火无忌叹了口气,道:“过年了,你少说这些话吧。里面有个红包,是云儿的压岁钱,你与他好好说话,莫要……”他不说下去,霁寒霄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冷冷道:“莫要惹他生气是不是,谁是老子,嗯?”
与霁寒霄一见到底不欢而散。如今四宗来往还算正经,但总不比多年前那样走动了,离火无忌在附近村子里借了一夜落脚,等到天亮时才回了长孤溪。
给苍苍的压岁钱,早就捂好了。不过这压岁钱本来又是压祟,图的是个好兆头,今年星宗大概也会给,只是不知道苍苍是不是从颢天玄宿那里接过来的。
那个聪明的星宗师兄,看着苍苍的时候,难道不会想一想么?
离火无忌捏着红包,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恼怒,他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因着千金少把他劝回去了,这两年不得不说,到底好过了不少。
好过的时候,当年的委屈也能看淡一些。到底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是全无过错。
在长孤溪住了两天,离火无忌还是去了一趟星宗山脚下。等了一夜,丹阳侯来了,只是他也忙着星宗过年,脚不沾地,拿走了离火无忌准备的红包和肉干、蜜饯、衣服和玉佩,皱了皱眉:“只为了送这些,还专门走一趟。”
离火无忌不敢太得罪他,只得忍气吞声道:“我想见一见苍苍才来的。”
丹阳侯嘴角刚起了一点弧,忽然又收了:“我知道了,你三月再来吧。”忽然又道:“三月路滑,到四月。”这样竟然是走了。
霁云过年换了宗主叫人给他和飞渊定做的新衣服,可里面的内衫略有些紧,飞渊看了倒有些笑他:“你爹送来的,难道是他自己做的?”霁云脸上一热,道:“我怎么知道。”但因为是爹亲特意送来的,他便觉得稍有些小了也是无妨,把别的衣衫都收了,还把送来的药分了一半给师姐。
仙舞剑宗很热闹,晚上喝酒时聚在一起放烟花,飞渊看着看着就飞上了墙头,归海寂涯眉头一皱,就要说话,旁边执剑师不失时机的递过来一杯茶水,顺利的救师妹于唠叨。
戚寒雨洗好了碗,西江横棹在屋子里等他。
酒是温热的药酒,西江横棹喝了几口便不喝了,戚寒雨以为他喝不惯,解释道:“这是二师叔酿的……”他又忽然停下来,偷偷看了爹亲一眼。
唉,傻孩子,既然是二师叔,你爹怎么会不知道。千金少若是在这里,必然要说这话来。但这一刻的千金少,坐在屋顶上,接过了硬硬的纸包、
“新年新岁,万事顺遂,处处平安。”离火无忌坐在他身边:“师弟,又一年了。”
是麦芽糖。
麦芽糖是甜的,压岁钱是响的,烟花忽然飞向夜空,好似美梦将夜色照亮。千金少喝了一大口酒,酒囊递过去,离火无忌接过去喝了一口。
新雪飘然而落。
离火无忌望着月亮,轻声道:“明年定是好过今年。”
往后年年,都好过从前。
竞日孤鸣断断续续养了半年的伤。
他不似从前有内力护体,咳嗽起来是真的咳嗽,亏空也是真的亏空,一时半会儿还没练起原来的功夫,便成了个病歪歪的闲人。
可这个闲人,竟然很有几分骨气,不肯让人瞧出来。
卢秤镜教小元,俨然不再是当年的那般好好先生,竟然很有些严厉。
但小元对先生仰慕崇拜,哪怕先生跟一个男人做了夫妻,在山野里隐居,小元也觉得是这个世道没给先生光明正大成亲的路子,是世道不好。
竞日孤鸣去了几趟采药人的家里,日渐学会了怎么买卖老参,又到了怎么弄来贵重的好药。
作为一个博学的书生,卢秤镜毫不吝啬的跟他分享了如何找到药材的地理知识。
从前和千雪到处玩乐,并没有什么一定的去处,其实千雪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大夫,如果他们一起去采药也很合情理,但是那时候都很年轻,乘着春色到处玩乐远远比过日子要紧。
如今就不同了,走到一半下了雨,卢秤镜就赶紧催着身边人去树下,又解下了带来的伞。
“这样大的雨,遮与不遮也没差什么。”
', ' ')('竞日孤鸣柔声说。
卢先生粗暴的把他拉过来,挨在自己肩膀。
伞罩着两个人,竞日孤鸣哎呀了一声,起了玩笑心思:“不如书卿抱紧了我……”我来举着这伞。
话还没说完,卢秤镜挪出了一只手来,挨着他的腰轻轻一揉。
竞日孤鸣心生诧异,怎么这人就知道了,卢秤镜一边揉一边说:“这雨下不了多久,停了我们就去山上,雨后星野一定绝世无双,今夜晚些出门去看。”
竞日孤鸣按住了他的手。
装腔作势正当其时,但他突然卡壳,卢秤镜稳稳的举着伞,一动也不动,只声音如贴着竞日孤鸣的耳边一般:“一到下雨,你这里就难过是不是,不要以为我瞧不出来。”
竞日孤鸣轻轻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耐心的猎人,苦心的农人,是花了许多心思养花的匠人——情投意合之事,早已不做指望了,但柳暗花明,一程又一程,又来到手里了。
上了山,闭了雨,那双春水一样温柔淡然的眼睛有了涟漪,频频看他。
竞日孤鸣喝了参汤,这些天他已经不抱怨难喝,因为卢秤镜真的准备了糖和蜜饯,他不喜欢那么甜,也没习惯这么甜,好似不是他这种人过的日子。
卢秤镜见他喝完了参汤,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竞日孤鸣抓住他的手,按在胸前:“小王……单某的这颗心,先生瞧一瞧,如今都是先生的了。”
卢秤镜笑了,凑过去,竟然听了一会儿,道:“王爷惯会糊弄我,明明只有八九分。”
明知此事无法争辩,竞日孤鸣还是委屈的说:“还有一分,先生漏听了不成。”
“月满则亏,我倒觉得八九分正好,”卢秤镜说:“太执着的感情没有好处,我只要八九分,也以八九分还你,剩下的,换个长长久久吧。”
雨后的夜空别有一番滋味,卢秤镜采了药材,拉着绳子上了山崖,竞日孤鸣在上面等他,竟然没有笑,也没有愁眉之色。
卢秤镜道:“肺腑怎么了,想咳嗽就咳出来。”竞日孤鸣低声道:“还好。”
卢秤镜拉了他的手,要回到屋子里,竟然没这么矜持。药材装在了竹箱子里,卢秤镜低眉垂眼的收拾完,抬起头看了一眼。
竞日孤鸣坐在床边,竟然有些茫然。
这世界,大把的日子和夜晚,都是如此。没有目标,没有意义。只不过是一程又一程,叫你孤影相伴,卢秤镜怜惜大起,又觉得竞日孤鸣这样去想一想,他该让他有这样一些安宁的回味。
于是卢秤镜也静下来,假装还在弄衣衫和鞋子的尘土,但竞日孤鸣回过神来,道:“先生又知道了。”
卢秤镜道:“你在我身边,我日日夜夜看着你,怎么会不知道?”
竞日孤鸣失笑:“当年我最羡慕千雪的,就是你日日夜夜看着他。”
这句话说起来,卢秤镜和竞日孤鸣都是一愣,卢秤镜叹了口气:“你那时实在很孤独。”
竞日孤鸣想起了那坛子圣贤寂寞,卢秤镜已经走了过来,把外衣和鞋子都脱下来,露出疲惫之色,竞日孤鸣看着这人走过来,微微倾身亲了亲他的鬓发。
“你还不习惯,是不是?可人间的好滋味就是这般,明天我们会一早一晚醒来,趁着不冷不热的天气下山,小元一定很高兴,还要缠着你教他下棋。”卢秤镜嘴角弯了起来:“竞日孤鸣,你今日无所事事,明日也是,这一个月都是,只有好事,没有苦事……且慢慢过着吧。”
这一夜,竞日孤鸣睡的很沉。
第二天卢秤镜先醒了,去厨房做饭,等他停当,竞日孤鸣还在睡觉,不管这人带了多少面具,在他眼前还是一个人。
竞日孤鸣睡着了,卢秤镜趁机坐在床边饱览美色,这人从前是可恶的,可恶的时候还是很美。但现在住在他心上,只有美,美得让他忍不住享受这一刻。
野外有野外的不便,虽有小屋寄身,过了半个月功夫,竞日孤鸣的下巴竟有些胡须冒出来。
他正在努力适应新生活,比如没有人前呼后拥,比如麻衣粗布磨得皮肤发痛,比如没了真气之后走一阵路还要歇几刻,长出胡须可不比那些麻烦,何况他也看不见。
看得见的是卢枰镜,起先,他只是多看了几眼。
之后,他就要忍住少看几眼,虽说北竞王色若春晓之花,但他若为了一点眼福非要如何,那可不是长久过日子之道。
等到胡子再长一点,卢枰镜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为自己选了一条曲折而不划算的道路——既然是长久过日子,那忍着不说就不是什么好办法了。
“王……”卢枰镜忽然收声。
不远处有人正在走来,也是奇怪,这样的荒郊野岭,来得倒是很快。
那二人竟是一对男女,年纪不过三十余,卢枰镜看着二人,二人也早已注意此处,女子秀美雍容,男子也是玉树临风,只是眼前似有什么妨碍,搭着女子的手臂缓缓而行。卢枰镜下意识微微侧身,竞日孤鸣却是低声咳
', ' ')('嗽了一声。
黄昏日落,光线不足,那男子倏然微微转过头,侧耳微动,柔声道:“诗儿。”女子微微一怔,笑了一笑,那男子丰神俊秀,观之不俗,却似乎有些不足之症,转向竞日孤鸣:“二位,借问此处可是祝融峰?”
“正是,”竞日孤鸣微微一笑,道:“天色已晚,两位若是不弃,可以往前再走二里,有一木屋足以落脚稍歇。”
男子微一怔忡,笑道:“多谢先生指点,还不知两位如何称呼?在下别小楼,这是吾妻李剑诗。”
“在下单小楼,这位是,”竞日孤鸣略一停顿:“卢先生。”
因着天色日晚,李剑诗和别小楼匆匆而去。
卢枰镜神色淡淡,在山上绕行片刻,就走入一处洞穴,竞日孤鸣不快不慢走在他身后几步,只是入了洞穴,卢枰镜也担忧他看的不清楚,取了火折子来,这条小路几无人知,出了山洞,月明天南,竞日孤鸣忽然柔声道:“先生何故不快?”
卢枰镜走在前面,闻言略顿了顿,道:“如今你……我的武功,实不如方才那两人。”
竞日孤鸣不由笑了,道:“我见那两人倒也郎才女貌,想来是不会仗势欺人。”
卢枰镜微微撇过头,松了口气,道:“前面便是我说的温泉了,一会儿……”竞日孤鸣还在看着他,一时竟然未接上话来。
在山上月余,虽然偶有沐浴,自然比不上从前精细。卢枰镜特意准备了木勺,舀了水为竞日孤鸣打湿头发,一时间心里眼里便都是眼前人了:“这里下去半刻是我从前歇脚之处,前几日我来收拾了一番。沐浴后不可受凉,免得伤了身,不若我来……”
竞日孤鸣泡的身体发热,卢枰镜说什么都很模糊,等到他低下头来,头发披散,热水浇得闭上眼睛,那双手便摸索了上来,先摸了摸胡子。
原来如此,竞日孤鸣忍住浮起的笑意,只装作不知。
卢枰镜用准备了的皂角搓出了泡沫,手疾眼快的把胡子刮了去,才松一口气,假模假样的为弱不胜力的情人沐发。
他握住了一握青丝,缓缓揉搓,微妙的好似情事里交缠一般,连心脏也跳得不知了。竞日孤鸣起初只是顺着他,后面却是轻轻喟叹,慢慢沉进了池子里。
卢枰镜柔声道:“我今日见那对夫妇玉貌花容,恩爱情笃,难免想起你说的那个……才有些不快活。”
竞日孤鸣在水中动了一动,几个泡泡冒上来,卢枰镜连忙拽了他一把。
不料竞日孤鸣反手扣住他,五指相扣之中,卢枰镜沉下水去,眼睛紧紧闭着。
火光照亮了狭小的屋子,卢枰镜把晒得干燥的兽皮做的毯子盖住了竞日孤鸣。
因泡了温泉,竞日孤鸣竟然早早地困得不行,上岸后半闭着眼睛,叫他一路牵了回来。卢枰镜原以为是自己体力更好,但见竞日孤鸣似乎睡得十分绵长香甜,一时间也不做他念,把铺盖都整理了,又点燃了炉子,坐上一只药壶,将人参切了片,投入半温的药壶里去,又撒了一把粮食平和药性。
且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卢枰镜盘膝运气,将内功心法走了一回,只这一回,疲倦之意尽消。此时再看竞日孤鸣,竟是微微蹙眉,不胜痛楚之色,卢枰镜一怔,情不自禁去抚他的眉头,却被竞日孤鸣抓住手腕,低低道:“母妃……”
似有一点若有似无的泣音,十分恻然。卢枰镜一时沉默,他只坐在那里不动。
有时,他也怀疑自己能不能真的忘记过去的种种,但爱和恨不能同时拢在手里,他说服了自己,到底选择了对前尘轻轻放过。
这个笑颜如花的男人心里有无穷无尽的憎恨和不甘,不被人看出来是一种本事,是一种从幼年就不得不学会的本事。
卢枰镜暗暗想:如今才八九分好,只怕再过一些时日,他恨不得要用十二分的力气去怜爱这个要命的男人。
清醒一点,莫忘了他曾是多么可恶。
可那可恶,如今不也消磨得干净了吗?
心里种种念头交织,卢枰镜到底控制住了自己,把手抽了出来,去看药壶里熬着的滋补的粥。
外面天也亮了,这几日秋高气爽,如果不去采药,下山找个地方窝着,日子也很好过。
秋天的螃蟹很肥,也不知道小元念书念得如何,竞日孤鸣若是喜欢,附近有些部落的祭典很热闹,他们还能混进去享乐一番,若是他不喜欢,那么就去偏北的地方尝尝那里的桂花酿。
卢枰镜把药粥和小菜都准备好了,竞日孤鸣还没有起来,他擦干净了手,很有些疑惑,走到了铺盖旁边。又下意识的捞起一束头发——昨日擦的半干,难道还是着了寒。
“书卿”,陪小王再睡会儿……”
卢枰镜愣住了。
半晌,他缓缓吐出了口气,到底还是顺着那人耍赖一般的力气,小心的脱了鞋子和外袍,才一躺下,一只袖子覆在他脸上,手指从鬓发边摸索。
卢枰镜心里一颤。
“如今除了书卿,”竞日孤鸣声息轻如薄烟:“
', ' ')('小王是一无所有了。”
卢枰镜刚要说话,竞日孤鸣忽然笑了:“先生莫急。我是想说……”
“直到今日,”他又说:“我身边才有了一个人交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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