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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 Ch1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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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回忆总是好坏掺半,正如人生

这个答案让程柏一笑:“比贪婪还糟。”

“这是我的猜测,不是事实。也许你是对的。”宁桐青不置可否地摆一摆手,“走,我们看别的去。”

程柏这时又问:“会牵连到你吗?”

“还不知道。”宁桐青坦率地说,“很多事情现在谁都不知道。其实连是真是假现在也不好说。如果确实是真的——听天由命可能不能算是一个很合适的词,静观其变恐怕比较恰当。”

程柏没有再问下去。

这个话题就此告一段落,接下来他们在瓷器厅消磨到闭馆。宁桐青带程柏去看从南宋窖藏里选出来陈列的几件瓷器——因为还在陆续整理和研究之中,绝大多数的藏品尚未和公众见面,目前放在展柜里的这几件,展出了一年多,至今还没换过。

在宁桐青的日程表上,忙完明年开年的士大夫展,下一个应该就是瓷器部负责的青瓷展。虽然昨天和程柏喝茶时他抬扛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借”,但等筹展开始,他的确是会向Blanc先生借这一对瓷器的。

并不仅仅因为它们特别美而宁桐青确实偏爱颜色釉,真正的原因也许是,它们是“他的瓷器”。

这并不是说他宁桐青拥有它们——正好相反,一天也无,而且以那一对瓶子现在的估价,他恐怕这辈子也没这么一天了。但名物研究者大概有一种通病,宁桐青亦无法幸免:他们会在自己和研究的对象之间建立一条情感的纽带。这可能是引领他们走进这个行业的一幅画、一见钟情的一尊雕塑、亲手修复的一个瓶子。他们无法拥有它们,只是这些东西漫长或是短暂生命里的又一个过客,但是每当想起或是看到他们时,总会有一种近于乡愁的情感,连不曾拥有也变成了甜蜜的回忆。

程柏曾经温和地批评过这种情感——当然他的任何批评都是温和的:“我们商人什么时候能有这种推己及人的情感,也许世界会变得更好一点。”

他说这句话时宁桐青也在边上,当即反驳:“你和你父亲千方百计要买下这第二个瓶子的时候,可不是为了钱。不要试图故意营造对立气氛。”

“他不知道有两个瓶子。”程柏慢慢微笑起来,“何况……桐青,因为一个瓶子收获一个恋人,这难道不比瓶子成双更好吗?好事总该成双的。”

如今恋爱关系已成过往,那一双瓶子还是平安无虞搁在Blanc家的柜子里。

好事总难成双。

柜子里有一对梅子青的耳杯,和大维德那对的汝窑形制几乎一样,颜色则温润柔和得多。

宁桐青指着右边一件说:“这一只出土之后补过,只是缺失都在底足,从观众的角度看不出来。”

“考古报告有吗?”程柏摘下眼镜塞回外套的兜里,目光却没有离开杯子。

“遗憾,还没有。”

“图录?”

“也没有。”

这下程柏终于看向了宁桐青:“昨天你告诉我这批东西已经被挖出来三年了。”

“别这么看着我。缺钱、缺人不是我们的错。”说完宁桐青想,三年不出考古报告的算什么,十三年也没出的多了去了。

“太遗憾了。刚才我还在想,如果有图录,我可以给我爸爸带一份回去。”

“明年如果有展览,图录肯定是会有的。他上次来中国是几年前?”

“他的腿越来越不好,再出远门很困难了。”看见宁桐青惊讶的目光,程柏又说下去,“不过如果你的展览,我想他说不定会排除万难、携家带口来看一次。他一直非常喜欢你。”

短暂的沉默过去,宁桐青点头:“我也很想念他。这次回去请替我带好。”

“当然。而且不用我说起,他也会主动问的。‘桐青怎么样了?’”

Blanc先生中过一次风,身体的其他技能都恢复得很好,唯独语言功能退化得厉害,当程柏故意模仿他的语速说话时,宁桐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后板着脸答:“很好,就是为一个不怎么讨喜的家伙浪费了一个周末。”

“这可太不值得了。甩了他,做自己的事情去。”还是Blanc先生的语调。

“已经太晚了。”

程柏低低地笑,不再学他老子了:“那让他请你吃晚饭。”

“你就真的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吗?”宁桐青觉得自己还是输在脸皮太薄。

“举目无亲,如假包换。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回程也不经过这里。”

宁桐青认命地叹一口气:“想吃什么?”

这顿饭程柏坚持要请客,宁桐青懒得和他多争,就真的挑了全市最贵的一家餐厅——吃日本菜。

离开博物馆时雨还是没有停,天色显得格外暗淡,宁桐青有意无意地往工作区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馆长办公室的灯还是亮的。

大概是触景生情,程柏告诉他开春北美要拍某个日本藏家的宋代瓷器,数量不多,但是质量惊人,拍品里有一个龙泉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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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和今天看见的简直如出一辙。

“我们谈点瓷器以外的东西吧。”宁桐青忽然提议。

程柏只笑:“我以为你不想谈别的。”

宁桐青把茶杯推到程柏面前:“我以前从来没问过你……”

他稍一迟疑,继续说下去:“你认识的第一个同性恋是谁?我是说在现实生活里。”

这对程柏而言,显然是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他足足愣了几秒钟,反问他:“哪一种意义上的第一个?我是说,有的人是同性恋,但是当我知道他们是同性恋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他们很久了。”

“就是这种意义上的。”

“寄宿学校时的数学老师。我大学第二年时,他自杀了。”程柏垂下眼,“非常聪明、非常好的一个人。”

“……我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的班长,很漂亮,成绩也好,全年级最优秀的女孩。当时她和班里另外一个女同学特别要好。在中国,女生和女生要好是一件‘安全’也‘正常’的事情,没有人多想,哪怕她最要好的那个同学成绩并不好,也不漂亮,但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以为是班长人好,她们在一起是女生的友谊。

“后来她们的事被班上另外一个同学发现了。我们至今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总之,他把她们两个人的事告诉了班主任。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得说我高中的班主任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没有惩罚班长,但是另一个女生退学了。

“我们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逼她退学,只听说她要搬去父母打工的城市,走得悄无声息。我想她们可能没有道别。她离开不久,我们班长也休学了,没有参加高考,复读了一年,依然没有考上一个像样的大学。后来开高中同学会,有三个人永远没有消息,转学的那个女同学,班长,和告密者。前两个我们找不到,最后一个谁也不去找他。对了,我们班也是唯一一个拍毕业照时没有班主任的。其实当时没有任何人讨论过她们的事,直到我们都离开高中,大学也毕业了,大家第一次重新聚在一起,才知道原来那么多人恨他。但这已经太晚了,毕竟在当时,我们谁也没有为她做点什么。”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有个年轻人向我求援,我不确定我给他的建议是不是对的。他没告诉我对象是男是女,而且一直蒙混这一点。但是Bertie,一个年轻人,如果喜欢的是女孩儿,根本没必要蒙混。早恋在部分家长和老师那里是如临大敌,对当事人来说,却是甜美的勋章。”

“是昨天中午在谧园那个年轻人?”

宁桐青点点头。

“我记得你说,他不是你的弟弟。那是远亲?”

“朋友的孩子。”

“你想过他为什么向你求援没有?”

他看着程柏,一下子笑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但不是你想的……”

程柏没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宁桐青哑然失笑:“他是我爸爸大弟子的儿子,我大师兄身体不好,出国访学需要妻子照顾,小朋友不巧摔到手,两家交情匪浅,他就借住在我家了。Bertie,你有时错误估计了我的魅力,其实归根到底,是错估了自己的。”

最后一句他有心说笑,可程柏还是没笑。他甚至放下了筷子,很认真地说:“那我的意见是——我假设你曲曲折折说了这么多,是想听听我的意见。”

“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向你求援了。”

“不要给他任何建议。直到他能清楚地告诉你他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在局势不明了的时候,急于给别人建议是一种自作多情。”

最后四个字不可谓不刺耳。宁桐青说:“那你对我,不免过于自作多情了。”

“不能算吧。我一直非常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自作多情这个词恐怕不准确。”程柏非常平静地回答他。

宁桐青直皱眉:“你这喜欢用成语和改语病的毛病一点没改。还有,你喜欢的人和东西都太多。”

“但这和我刚才那句话并不矛盾。”

话说到这里有点难以为继。一方面宁桐青明白程柏的话没错——人总是要先认识自己,不能寄望于别人发现自己的内心,但另一方面,他更不愿撕掉这一层心平气和的表皮,再次陷入对过去情感不必要的纠葛之中。

说来说去,今日的宁桐青和程柏,与当日分手的宁桐青和程柏,谁也没有变。

他终于也放下筷子来:“你觉得饭还好吃吗?”

你本意是想说话不投机,饭都难吃了,没想到程柏直接回答他:“根本就没好吃过。我在反思是不是你惩罚我坚持请你吃饭,才挑了这么个地方。”

宁桐青简直被他气笑了,索性投箸:“那行,我们换一家吃过。反正你出钱。”

可他们到底没有顺利抵达今晚的第二家餐厅——刚一出餐馆,宁桐青在路边捡到吐得估计连妈都不认识了的简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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