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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同学聚会有这么一个好处:无论你日后成为了怎么样的一个人,在多年不见的同学那里,他们印象最深的,还是当年学生时的模样。
凭着老同学们印象中“药罐子”这么个固有形象,宁桐青逃掉了所有的酒,又恰恰因为是桌上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花了很多时间送喝过头的同学到家,等真正等躺下,都是下半夜了。
睡得迟自然起得迟,特别是半梦半醒间听见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宁桐青就更不想出房间了——宁远的学生们大多在学界,书生气重;常钰是学财政出身,学生里各路神仙都有,其中的好些宁桐青根本应付不来。
他睡睡醒醒,心安理得地赖着床,一直磨蹭着直到彻底醒来也不愿意起床。摸过手机一看,又是好多短信,其中还有不少是展遥发过来的。
最新的一条是:你醒了没有?今天我能不能不出房间?
宁桐青转念一想,埋在枕头里哈哈大笑——展晨和瞿意的孩子谁不想见一见呢?
他很好心地没有问展遥昨天回家之后的遭遇,憋着笑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出房间?
刚点发送,展遥的回复就来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长辈的问题。我爸妈从没告诉我这么多人认识他们。
还是出去一下吧。今天来的都是你妈的师弟和师妹。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当年追师姐的人可以从一楼追到七楼。肯定很多人想见见你。满足一下长辈的好奇心是做小辈的自觉。
不知道说什么。
什么也别说。微笑,根据我妈的指挥喊人,然后喝水吃水果,见机溜人。
我听外面的声音好像很多人也想见你。
我回来得晚,再睡一下。
快十二点了。
我第一天回来不是睡到四点吗。还早。
片刻后,展遥发了个鬼脸过来。
宁桐青丢开手机,努力再睡一下。
但这时客厅里又热闹起来,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在一片人声里听到了展遥的声音。
再装睡也不是办法,宁桐青收拾好自己后还是出了房间。果然客厅里坐了不少人,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一个个地问了好,又被其中一位师兄拉着坐下来:“你既然醒来了,正好,快替我们劝劝宁老师和常老师,餐厅已经订好了,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宁桐青说:“齐师兄,我妈什么时候能听我的了?”
哄堂大笑声中,齐师兄又说:“我知道常老师不愿意出门吃饭。可今天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瞿意的孩子啊,师叔们请老师和小侄子吃个饭,算是师门三代同堂,总是值得破个例的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常钰也知道再不答应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餐厅。到了地方才知道常钰的学生们早就安排好了两桌,就是没算宁桐青和展遥,但桌子大,每桌各加一张椅子也很宽敞。
一桌子都是老同学,这顿饭自然吃得热闹,展遥的出席更是让局面更加热闹。一群人酒后说当年,很多细节别说是宁桐青和展遥了,就连常钰都没听过。
这种场面宁桐青好久没经历过了——小时候倒是常有。每到了毕业季,这样的场合一再重演。但对展遥而言,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特别是当好几个长辈非要拉着他喝一杯时,他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宁桐青一直坐在展遥边上,起先替他挡了几轮,常钰的学生们都知道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见他来挡,也就作罢了。但随着越喝越开心,喝醉的人越来越多,这酒也越来越难挡起来。
眼看着又是一杯酒递到眼前,已经被吵得头昏脑胀的宁桐青还是下意识地一挡:“师兄,展遥还是个高中生,我们要保护祖国的花朵,是不是?”
可这次对方一来真喝多了,二来也是看见故人高兴,宁桐青说完后别的同学也来拉都没拉开,还先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干净了。喝完了看着展遥说:“展遥,当年你爸爸在教室里第一次晕过去,是我背他上的救护车、陪着去的医院。现在他和瞿意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我是真的高兴。”
有些事展遥不会知道,但在座的人听见他开口,都静了下来。学生时代无疾而终的感情太多太多,人到中年之后,总有那么一天,会发现昔日的心上人的孩子也到了最好的年龄。
眼看着对方被酒精烧红了眼眶,宁桐青想一想,嬉皮笑脸地拿自己的酒杯倒了一杯:“高师兄,现在展师兄、瞿师姐委托我照顾展遥,要是今天他们在,这杯酒肯定是瞿师姐代展师兄喝,现在他们不在,我厚着脸皮,替他们回敬你一杯。小十就不喝了。”
说完,也赶快一口气喝完了酒。
这顿饭他们开了一整箱茅台,宁桐青久不喝高度白酒,喝下去差点没吐出来。勉强咽下去后,他先是按了一把眼看要跳起来的展遥,接着继续对着高师兄勾肩搭背:“就算喝过了,好不好?”
他一喝酒,同桌的人都吓坏了。倒水的倒水,按脉搏的按脉搏,打掩护的打掩护,生怕他在常钰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哪里还有人想得起再劝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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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混过关后宁桐青有点得意,找了个机会离席去洗手间。刚出包间,展遥就追了上来。神情格外严肃:“谁要你喝的?”
宁桐青满嘴都是酒味,嗓子里辣辣的,声音又哑了:“那你喝?”
展遥皱眉:“我喝。”
他的眉心重重拧着,看起来脾气很大。宁桐青微微晃了一下,又不愿展遥看出来,站稳之后,笑着按了一下他的眉心:“不准喝。一个年纪做一个年纪的事。你先回去。我洗把脸就回来。”
“你可以吗?”展遥没动,神情依然严肃乃至不悦,语调里却藏不住关切。
“当然可以。快回去吧。”
等他洗完脸回来,酒席也差不多到了尽头。宁桐青看一眼表,原来已经下午三点了。
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先是一一回应了师兄师姐们的关心,才凑过去对一直盯着他的展遥说:“一到过年,时间就不对劲了。”
展遥始终在仔细地观察着他,愣了一下才回话:“嗯?”
“比平时过得要快至少一倍吧。还有,今天的晚饭也省了。”
展遥勉强配合地笑了一下:“哦。”
他看了看宁桐青,轻声问:“你真的没事吧?”
宁桐青笑着反问:“你觉得我哪里有事?”
展遥不说话了。半晌后挣出一句:“……没事就好。”
然后他扭开了头,直到离席,再没看宁桐青一眼。
宁桐青喝了酒,只好让展遥开车。到家后发现还有一辆车跟在后面,定睛一看,是这次做东的齐峰。
这个时候还不走,显然是有没说完的话。进了门后,宁桐青正想把不知何时起就一脸苦大仇深的展遥拉走,齐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桐青,你也来听听。”
宁桐青大感意外,但见对方神情颇郑重,便点点头,对展遥说:“你先进去打游戏吧,要吃什么也带进去。”
展遥点头:“我帮你们泡茶?”
宁桐青笑着摇头:“不用,我来。你去玩你的。”
等展遥进了房间,宁桐青本来想去泡个茶,齐峰又说:“不喝水了。也就几句话。常老师告诉我你现在在N市的博物馆工作?”
没想到会是这件事。宁桐青应了一声:“是。去年刚入职。”
“那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嗯。”
“知道了多少?”
“我们馆长偷了馆里的东西,拿去行贿。”
齐峰苦笑着摇头:“那就是不知道。东西是送了,但这不算什么,真正坏事的是你们老馆的那块地。”
这事简衡也和他提过。但从齐峰这里再听一次,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块地好几个人看上了。N市之前的那个市长——已经处理了的——钟,犯事也是因为他先动了这块地……我听说这件事远远还没完,省里已经牵扯进去好多人,谁知道到时候会鱼死网破弄出个什么结果来。桐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也不是只能做这一份工作,年后动点心思,换个地方吧。你要是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博物馆、大学……不要客气,直接和师兄们说……”
宁桐青面无表情地听完,抬起眼:“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谢谢齐师兄。”
齐峰有点为难地看看常钰和宁远,又一笑抹开了:“也是。你一个大博士,千挑万选的地方,总是不会错。”
宁桐青站起来,冲齐峰鞠了个躬:“我是真的谢谢齐师兄提醒我。但现在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是真的。”
宁远这时也说话了:“齐峰,你们都是宠着他。但要是单位上出了点事就要换工作,人这一辈子,时间都用来跑人事了。清者自清,由他自己拿主意。”
齐峰虽然是常钰的学生,对宁远素来很尊重。而世故的聪明人从来不说废话,他又笑起来,话题一转:“桐青,给师兄泡杯茶,浓一点,我陪宁老师下盘棋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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