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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当事人始终拒绝提及细节的“斗殴”事件,最终因为临近高考这一特殊时期而被双方和学校有意识地压了下来。作为打人一方的家长,宁桐青还是从谭老师那里得知了处理结果:展遥做书面检讨,齐四海接受了医药费,没有再追究。
从结果来看,可谓一般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天气暖和起来日子越过越快,好像昨天还在过除夕,再一眨眼,宁桐青便接到了展遥的电话,告诉他全部考完了。
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一点也没有逃出生天、或者说结束一个重要的人生阶段常见的兴奋,就好像刚刚从一场漫长的睡眠中醒来那样,清醒,冷静,精力十足。
因为展遥的平静,宁桐青也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准备怎么庆祝?”
“约了朋友打球。很久没打了。”
“然后呢?”
展遥想了想:“然后不知道了。”
“哪天离校?”
“现在起的一周之内。”
“我来接你。”
“好,那等你这周的培训课结束吧。”
“我这几天都在。请假了。”
展遥这才有了一点诧异:“哦。”
宁桐青笑起来:“虽然你胸有成竹,但也要允许我们战战兢兢吧。行了,你去打球吧,定了哪天搬东西离校提早一天和我说,我好做安排。”
“知道了。那……明天?”
“明天可以。”
约定好时间后,展遥并没有挂电话。宁桐青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他的声音,又问:“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去打球了。”
“玩得开心。注意不要受伤。打完球呢?”
“几个要好的同学会一起吃个饭。”
“喝酒吗?”
“会喝点。”
“今晚还是住校?”
“应该回家住。”
宁桐青叮嘱:“饮酒适量,不要酗酒啊。”
“不会的。”
得到了展遥的保证后,他挂了电话,继续读论文集。刚拿起书,电话又响了。
还是展遥——
“你不问我考怎么样吗?”
宁桐青低笑出声:“你想我问吗?我看你没提,就没问。而且应该把第一个问你这个问题的殊荣留给你爸妈吧。”
“他们已经第一时间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这才给你打电话的……你还是问吧。感觉这是一个标准程序。”
宁桐青又笑了一阵,依言再问:“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展遥一本正经地回答。
“只是还可以?”
“感觉没碰到不会的。”
听到这句乍一听来轻描淡写的回答,宁桐青都禁不住地加深了笑容:“还有什么我应该问但是还没问到的?”
展遥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地答:“算了你还是不要问了,没有想答的。”
但宁桐青这时倒是有问题了:“那志愿怎么办?”
“出分之后再报。”
“提前批次呢?”
“T大医学院没有提前批次。”
“只想念这所学校?”
“目前是这么想的,如果考不上再说。”
这时电话那头有人在大喊展遥的名字,大概是催促他去打球。果然,展遥下一句就是:“他们在催我了。那……先这样。”
第二天下午,宁桐青开车去雁洲帮展遥取住校的行李。还没上岛,就感觉到车子特别多,想来都是毕业生的家里来帮孩子办离校手续。
学校大门口挂着的“祝雁洲学子金榜题目”的红色横幅还在,在两旁郁郁苍苍古树的映衬之下,显得尤其鲜艳。车子开进校门后,宁桐青就给展遥挂电话,结果没人接,他想了想,一路开到篮球场,下车后遥遥一望,立刻毫不费力地在一群热火朝天的身影中找到了展遥。
宁桐青这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展遥打篮球——他并不是场上球员中个子最高的,但他的动作舒展矫健,加上皮肤白,在人群中异常地显眼。宁桐青本来只想在远处等他打完这一局再说,可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地朝着球场走过去,心里想的也是,走,看看小十的篮球打得到底怎么样。
走到场边时,展遥正好有一个过人后的后仰式投篮——年轻人跳得非常高,像伸手要去揽下这一天的太阳,然而落地又极轻,仿佛风先一步托住了他的双脚。
球进了。
欢呼声中他的队友笑着拥抱他,展遥也笑起来,捋开被汗水浸湿的刘海。
他看见了宁桐青。
跑动的脚步停了下来,展遥扬起左手,竖起食指比了个“1”的手势,宁桐青以后他是要自己等他打完这一场,谁知道一眨眼的工夫,展遥又上篮进了个球。
然后他下了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宁桐青的身边。他大汗淋漓,眼睛明亮而愉快,脸上的每一根线条似乎都飘散着笑意:“哎呀,
', ' ')('我打球打得忘记时间了……”
“没关系。我等你。”
展遥撑着双腿喘了口气,直起腰来掀起Tee擦了把脸上的汗,摇头说:“刚才说了再进一个球就来。已经进了。”
“我还以为你是说打完这一场呢。”
夏日的阳光下,他的牙白得耀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某种精力过于旺盛的小动物。前段时间他大概是没有心思剪发,头发长了,现在正他被胡乱扎了个很短的马尾,扎不住的几缕碎发则被汗贴在脸上,展遥过一会儿就要去撩一把刘海,以免它们挡住视线。他盯着宁桐青,还是摇头:“不要你等。我改天再来。这一整个夏天都能打,不差这一天。我们走吧?”
走到车边时他从后备箱里找出一瓶水递给展遥。展遥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后,擦擦嘴,问:“有可乐吗?”
“我车上不放可乐。戒断期结束了?”
展遥快活地把右手给他看:“你看,应该可以喝了吧。”
“那我们买两瓶冰可乐庆祝一下。”
两个人专门绕去了小卖部,一人拎着一罐冷得冒水珠的可乐进了展遥的宿舍楼。
在高考前,大多数的高三生已经搬离了学校、回家住,展遥这种一直到高考还住校的反而是少数派,比如他的其他三名室友,早在一个月前都回家去了。
毕竟是在同城,展遥的行李不多,就两个箱子,而且他已经收拾好了。但书和习题集不少,在墙边高高摞了两排。宁桐青掂量了一番后提了那个更重的,还不忘问:“那你这些书怎么办?带回去?”
展遥摇头:“要带走的我都装进箱子里了。这些都用不上了。”
“雁洲有撕书的习惯?”
“没有。”
“那你们怎么庆祝高考结束?”
展遥谨慎地看了一眼宁桐青:“你进校门的时候,看见桥边那两个大池塘了吗?”
“告诉我你会游泳。”宁桐青警惕地看着他。
“我会。”展遥斩钉截铁地回答,“所以昨天我才下水的。老师在边上看着,不会游泳的都不准跳。”
宁桐青松了口气。
可惜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展遥又说:“听说以前是从雁洲一直游到河北岸。就从老图书馆那边下水,可惜已经被禁止很久了。”
宁桐青心想,这还真没什么可惜的。
但是年轻人的失望之情太明显,他也不愿意扫兴,拎着箱子先出了房间。一边走一边说:“那你接下来怎么安排?什么时候出分?”
“没安排。出分还有差不多三周。”
宁桐青想想也是,便点头:“那都别管了,好好玩一玩是正经。就记得三件事,不要酗酒,不要嗑药,不要闹出人命。”
听见最后一个“不要”,展遥先是吓了一跳,脚步都慢了下来;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脸迅速涨红了:“小师叔……”
宁桐青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干什么?”
展遥伸出一只手捂住脸,摇头:“没什么……”
宁桐青瞥他一眼,正色问:“你当我同你说笑吗?”
展遥还是红着脸:“没有……”
“那就记住了。”
简单交待完,这个话题也就结束了。宁桐青并不想过多和小朋友交流这三个“不要”的细节——何况他自己也没太多经验。
再拐一个弯,就能看见电梯了。可他们不止看见了电梯,还看见了齐四海,和他的爸妈。
气氛刹时间微妙起来。齐四海的妈妈一看见展遥,就瞪大了眼睛,伸手指住他,对自己丈夫说:“老齐,他们……!”
她话没说完,齐四海一把拉住她,把她推进电梯里,粗声粗气地说:“电梯来了,我们走。”
他甚至顾不上他爸爸还在电梯外,硬是把电梯门给按上了。
被留下的三个人一时间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宁桐青看着比他们高出足足一个头、并且差不多有两个自己宽的齐爸爸,心里飞快地盘算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装傻混过去。
没想到齐四海的父亲先对他们一笑,极魁梧的一个人,声音却不大,语调也很温和:“你们是四海的朋友?你是展遥吧?”
这下展遥和宁桐青都有些意外。特别是宁桐青,他是见识过齐四海母亲的“风采”的,也听过齐四海怎么和他妈妈说话,怎么也想不到这家的男主人会是这样客气的一个人。
展遥抿了抿嘴,接了话:“我是。”
“我看过你们篮球队的合影。我常年不在家,没时间管教孩子,也知道这孩子脾气大,但他说来说去的名字就那么几个,这还是能记住的。”
展遥眼中闪过讶异,反而没办法再接下去了。
“四海以前老说你成绩很好,那是准备去外地读大学?”
“嗯。”展遥很轻地应了一句。
“同学一场,又是一个球队的,毕业之后也是朋友,还是多往来吧。万一将来还能在一个城市念大学,也不要断了
', ' ')('联系啊。”
这几句絮絮的寒暄大出展遥和宁桐青的意料。以至于从电梯里出来、道别之后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看了对方好久,才由宁桐青先打破僵局:“……这个齐四海还挺仗义。看来他爸爸一点也不知道。”
展遥的神色有些复杂,好半天都没说话,后来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句,权作回答。
“他后来没有再来找你麻烦?”
“没有。”展遥看起来还是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干脆地丢出个回答,就拒绝再继续了。
随后宁桐青送展遥回了家。进门时觉得家里有了点变化,再一细看,是家里多出了植物。
留意到宁桐青的目光,展遥放下箱子后说:“我把我妈送到校工那里的花搬回来了点。”
“你来照顾?”
“嗯。我和常教授学了一点。”
“不去出旅游吗?”
“远的地方不打算去。”展遥接过宁桐青手里的箱子,“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请你吃晚饭?”
“应该我请你。”
“为什么永远是你请我?”
“第一,你还是个学生,没有收入。第二,这次请客和你是学生没关系,为庆祝你走完一个人生的重要节点。”
展遥停下动作,望向宁桐青:“其实我没什么特别真实的感觉。他们特别兴奋,我就没有。”他的语气里不知不觉添上了困惑。
作为一个过来人,宁桐青此时并不吝于分享自己的经验:“非常正常。有的人压力的阈值比较高,你听我的,你先好好睡三天觉,睡够了,再出去玩,短则三天,长则一个礼拜,保证你再也不想回到高三这一年了。”
展遥似乎是被说动了,但很快的,他反驳:“这一年也没什么不好。”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高三生活的。”
展遥耸肩:“可是我认识了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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