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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急诊室无论哪个角落都让人心情压抑,宁桐青原以为自己现在这副尊荣已经够糟糕了,但缓过神之后,发现根本不算个事。
孩子在做手术,母亲在,异母的兄长也赶到了,他这个陌生人应该退场了。宁桐青又一次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不早了,展遥也暂时还没回讯息。
他先到室外抽了根烟,稍加缓解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然后找到医院里的小卖部买了牛奶和其他一些吃的,又赶回了急诊室。
结果他在急诊室的大门口差点撞上简衡——后者正在打电话,见到宁桐青后一愣,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这个电话他打了差不多五分钟,听得多说得少,放下电话后,简衡轻声对宁桐青说:“刚才在给公安厅的朋友打电话。”
“肇事司机找到了?”
“嗯,跑不掉。”简衡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也托人找了院长和急诊这边的主任,应该没事了。今天谢谢你……你怎么还没回去?”
宁桐青举起拎着的塑料袋:“给你买了点东西。本来打算送到你手上就走。”
简衡接过来后看了看,一笑说:“宁老师你真细心。正好我确实是饿了,你也吃一点吧,吃完再走。”
他四处看了看,正好不远处有一张空着的长椅,于是简衡指指椅子:“坐一下?”
说完他率先走过去,坐下后先把牛奶打开喝了,然后点了烟,还问宁桐青要不要。
点火时宁桐青留意到两个人的手都在发抖,不由对简衡苦笑:“早些时候蒋芸走不了路,我抱她跑了几步……该锻炼了。”
简衡也笑:“那吃点东西。你买了至少四个人能吃的零食。”
他拆开薯片,宁桐青又打了个打喷嚏。简衡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今天不冷啊?”
宁桐青抽抽鼻子:“过敏。之前好了一阵子了,现在又开始了。”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过了这个季节就好了。T市绿化太好。”宁桐青耸肩,就着烟吃了好几片薯条,“抽完烟我去找个深夜药房,再买点抗过敏药。”
“哦。”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只有薯片的声音。
“你找到你爸了?”
“找他做什么?”
“呃……蒋芸的儿子……”
“他不缺儿子。”
宁桐青沉默良久:“那小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
简衡无所谓地笑笑:“他现在在海外谈生意,不知道又带了几个女朋友,找不到是正常的。我不是来了吗?他来也就是能解决成这样。”
想不到怎么接话才合适,宁桐青又收住了话。
简衡似乎也很享受此时的宁静。抽完手上的烟后,他又点了一根新的:“第三次了。”
“……什么?”此刻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很疲惫了,宁桐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简衡先是抬头看了看此时的天空,接着冲着宁桐青无所谓地一笑:“好久之前了吧,我们是不是约好了,第三次了,我就让你提问。”
“我不记得了。”宁桐青正视着简衡的眼睛,“而且我没什么想问你的。”
他对这个回答也不意外,笑容愈发深了:“但是我想告诉你。这样你永远有我们家的一个把柄,我们永远欠你的人情。”
宁桐青笑起来:“可我要这个把柄和人情做什么?”
这个答案让简衡沉默了许久,久到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才一个激灵地甩开烟。再次看向宁桐青时,他的目光恍惚了:“我希望你有。”
“我不要这个。”宁桐青摇头,“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
“要是知道,也许就什么都没有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简衡再次微笑,“不,不会的。只要我们能在N市遇上,我都会找上你。”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一次看向宁桐青,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说得太对了,小孩子是无辜的。被撞的人应该是我爸,他应该死……他酒驾撞死过人,可他受到的唯一的‘惩罚’,就是悄无声息地转了个业。”
简衡身上的酒气还是很重。一时间,宁桐青只觉得传到耳朵里的并非话语,而是有一条细长的蛇,正缓缓地爬进了耳朵最深处。
他毫无来由打了个寒战,浑身僵硬地听简衡说下去:“他找了别人顶罪。没有过一天难受日子。蒋芸的儿子就算今天死了,他不会难过。我死了,也不会。”
简衡没有再说下去。他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对着宁桐青微笑:“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对他可能算是过去了,我爷爷也老了,但我还有姑父和舅舅们。”
宁桐青严肃地看着简衡:“你不该……”
“可我太想说了。太想对你说。”简衡轻轻按住他的嘴唇,“宁老师,这不是把柄,也不是人情,这是一把钥匙。你和我本来只是萍水相逢,我不该告诉你……可我太想说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神色也越来越迷惘,又
', ' ')('在下一个瞬间,所有迷惘和伤心都神奇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变成了与宁桐青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简衡,从容、干练和冷静有过之无不及。
许久许久,宁桐青都找不到话,好几次话到嘴边,最后还是都深深地咽了回去。看见他这个样子,简衡反而笑了:“没事的。替他坐牢的人都死了好多年了。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对我们家都是安全的。除了你。”
宁桐青依然严肃而沉默,他垂眼,然后起了个和之前完全搭不上的话题:“过年后我给你发过短信,想把钥匙还给你。你没回。”
“可能错过了。苏麻离怎么了吗?”
“我把他带回家了,我爸妈在养着。”
“哦,没关系,你不嫌弃可以继续住。”
“我一直没添东西,就搬进去了一张椅子,现在椅子已经搬走了。”一边说,宁桐青一边从钥匙串里找出简衡给他的那把钥匙,想还给他。
简衡不接,也不说话,两个人无言地僵持着,直到简衡的手机铃声微妙地打破这场寂静。
这个电话很短,放下电话后,简衡脸上是真切的喜极而泣:“手术做完了。目前没事了。”
“那就好……”宁桐青也放下悬了一个晚上的心。
简衡站起来,想赶去手术室那边,可宁桐青拉住了他。
“拿着钥匙吧。”
简衡回头,挣扎了一下,看起来还是不肯要。宁桐青也起了身,没有松开他的手,几不可见地一笑:“我像他吗?”
简衡僵住了。他没有笑容,低声反问:“如果我说了真话,你还会和我做爱吗?”
“不会。”
他又问:“假话呢?”
宁桐青看着他,还是笑:“也不会。再不会了。”
简衡忽然笑了——这一刻,他脸上的惨白仿佛都消失了,笑容里陡然浮现出宁桐青从未见过的孩子气:“不像。”
宁桐青将钥匙塞进他的手心里:“去吧。孩子目前平安了,你也不要着急了,慢慢走。”
可简衡没有听他的,而是大步跑进了急诊科的大楼。
在搬离那套公寓之前,宁桐青请了个钟点工来打扫卫生。屋子很小又没家具,原没到规定的时间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
宁桐青就让阿姨再给墙掸掸灰、擦擦窗台,可是这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做完后,阿姨提早离开了,留下宁桐青一个人,再最后检查一遍这套小公寓。
在那间曾经有过这房子里唯一一间家具的小房间里,宁桐青因为看错了墙面的颜色,走过去检查时,发现了一个秘密——
在以前摆着床的那一面墙上,有几个很浅的刻印,是两个没写完的“正”字。
宁桐青不可能得知其中的含义,亦无意深究,它也许属于屋子的前主人,也许属于简衡,但也许现在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他关上每一扇窗子,锁好门,一直等到今天这个手忙脚乱的夜晚,终于将钥匙还给了简衡。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宁桐青明白了,简衡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又或者只有一个,他将它敲碎了,藏在不同的地方,以确保没有人能找到它。
他还给了宁桐青一把钥匙。宁桐青还给了他。
他们没有道别,谁也没有回头。
离开医院时已经过了午夜。宁桐青找到深夜药房买了药,又去还开着夜宵店买了热的食物。一直有人对他投以惊讶甚至恐惧的目光,宁桐青都是笑笑:“有个孩子遇到了车祸,他的血。”
有陌生人问他:“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没事了。”他回答。
但他还是没有拦到出租车,好在市中心就这么大,走回去也就是半个钟头,他拎着药店和夜宵店的袋子,一路打着喷嚏走回酒店。
在大门口他脱下外套,没有引起任何人侧目地回到房间。展遥还在睡,房间里很安静,浅浅的呼吸声平稳而缓慢。
宁桐青站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脱了脏衣服,洗干净澡,摸黑将食物和药都放在靠展遥的那一边,便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自己的被子早就冷了,春天潮湿,睡进去太不舒服了。于是宁桐青掀开展遥的被子,钻到他身边。年轻人的身体结实暖和,沉甸甸的,宁桐青情不自禁地仅仅抱住展遥,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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