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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有人了……”
“了”字还噙在舌端,宁桐青猛然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中文。
他转过视线,下一秒后,那漫不经心的一瞥落定在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脸上。
一旦意识到来人可能是谁,宁桐青的第一反应是笑。
他笑着背过脸,又很快转回来。他看向来人,摘下墨镜后略一颔首:“没关系,您请坐吧。”
来人比宁桐青年长,衣着考究,但博物馆里不乏穿着讲究的来客,此刻倒也并不显得扎眼。
他大大方方地任由宁桐青打量,然后开口:“宁老师?”
这个称呼教宁桐青暗暗皱眉,却还是维持着礼貌、又不失打趣地说:“现在很少有人这么称呼我了。”
这句话让对方也笑了起来。他没有戴墨镜,架着一副简洁的黑色有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温和:“我早就听过您,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
“真巧,我也听说过你。”
宁桐青将可乐倒在杯子里,附赠的一片柠檬在碳酸汽水中沉浮不定。这时他下意识地望向了展遥,后者也察觉到了来访者,正以讶异而警觉的目光看着那位陌生人。
宁桐青对展遥摆摆手,示意他先别过来,在收到展遥有点迟疑的点头后,他又将目光挪回此刻的同桌人身上:“我不信是巧遇。您贵姓?”
“纪明仪。”纪明仪掏出一张名片,轻轻地推到宁桐青面前。
宁桐青并不拿起名片,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全是英文,按照名片上的头衔,这位纪先生是一位商人。
但说不出来为什么,宁桐青一点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商人。
他开门见山地问:“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我相信今天是第一次。”
“那有什么共同认识的人吗?”
“我想是的。”
纪明仪始终维持着笑容,然而眼睛是冰冷的。不管怎么说,宁桐青不希望展遥简衡地。他耸耸肩,轻声问:“你想让我给简衡带什么话?”
简衡的名字没有给纪明仪带来丝毫迟疑,或是裂痕。闻言纪明仪摇头:“不,我只是想见见你。没有要带的话。”
“现在已经见过了。你还是去见他吧。”他的笑容让宁桐青觉得没劲透顶,但见到纪明仪的第一眼,拼图已然成型,“N市公墓里那位女士,是你的母亲吧?简衡的父亲是个混蛋,他是还没有受到惩罚,但你不该这么惩罚简衡。”
那已经远去的哭声莫名回荡在耳边,即便是在盛夏的艳阳下,一旦想起,宁桐青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他盯着纪明仪,看着他缓缓点头,又更轻地摇头:“他没有告诉你。”
“当然没有。你才是他最大的秘密。”
纪明仪又一次笑了:“我妈妈不是车祸去世的。”
宁桐青愣住了。
“她有严重的肾病,简衡的爷爷奶奶对我们很好,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还找了医生,为她治病。”
几秒钟后,一丝奇怪的凉意从宁桐青的脚心爬了上来。
“可是她病得太重了,超过了金钱和人力所能挽救的程度。也太伤心了。”纪明仪总是能维持非常温和、毫无锋芒的笑意,即便是说到生离死别也不曾流露出一丝动摇,“我父亲在监狱去世不久,她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趁着夜班护士的一个疏忽,自己拔了所有能拔的管子。”
听到这里,宁桐青终于明白过来了他是谁。他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可对方的语气实在太冷淡,完全像是在讨论一个陌生人的一生:“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
久久,宁桐青才冒出另一句话:“……是的。”
“宁老师,我们确实长得不大像。”说完,他摘下了眼镜。
瞬间他的气质有了奇妙的变化。宁桐青仔仔细细地打量纪明仪,一方面觉得两人几乎无相似之处,另一方面又觉得既然如此,那简衡到底是想要自己身上找到什么?
“是的。”宁桐青又一次说,“简衡一直觉得你已经死了。”
纪明仪沉默了片刻:“显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活人。”
这话可不好笑。宁桐青觉得自己的耐心和礼貌都在随着面前这个人的一字一句而飞快流逝,“纪先生,简衡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任何事情,包括你父母的遭遇。接下来的话由我来说不大得体,但在你给你母亲扫墓的当天,他也去了。他也知道你去了。”
可纪明仪还是没有任何意外:“我知道。”
“你……”
宁桐青又看了一眼展遥——他从水池里出来了,远远地坐着,时不时关切乃至焦虑地朝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看过来。
他的目光让宁桐青决定速战速决。他不想知道、或者说已经不在意眼前的这个人是怎么找到的自己,又有什么通天手段,能在这个时刻从容地坐在他的桌旁。他甚至也不关心他来访的意图,无论这是在示威还是另有他意。
因为并不畏惧,更无把
', ' ')('柄,宁桐青完全随心所欲地开了口:“如果你想复仇,我想以你的本事,应该不难,但是你把简衡折磨得太久了。你可以向你的仇人复仇,但仇人的儿子又对你做了什么?”
在一个极短暂的沉默之后,纪明仪终于又一次将目光投回宁桐青的脸上:“简司令和许厅长一直对我很好。我父母去世后他们收养了我,视我为亲人,一个孤儿本不值得他们这么费心……宁老师,您是学历史的?”
宁桐青也不追问这他又是从何而知,沉着脸点点头:“是,全球史。”
“我以前读闲书,读到有一个地方,那里的风俗是杀掉仇人所有记事的孩子,留下不记事的婴儿,给他们最好的吃穿和教育,对他们施以最大的恩情,培养他们成为战士和医生,这样,即便那些孩子长大之后不幸得知了真相,也难以复仇了。”
“我才疏学浅,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风俗。”宁桐青冷冷地说,“我只读过赵氏孤儿和伍员。那简衡的爷爷奶奶一定对你很好了。”
纪明仪点头:“是的。”
“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可以瞒得很好。”
“当然。可惜我长大之后,一意孤行地做了一个他们坚决反对的决定。”纪明仪戴上眼镜,不知何时起,他的笑容消失了,“而简衡因为不知情,帮我说服了他们,让我去念了我本来没资格去念的学校。”
他说得隐晦,宁桐青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再次盯住了纪明仪——他还是那么温和,考究,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
他名片上的身份是商人。
简衡的母亲以为他早已死了。
简衡却确信他还活着。
可无论是简衡还是眼前的纪明仪,他们都是——至少曾经是——军人的孩子。
明知道一切和自己没任何干系,在无从得知细节的往事面前,恐怕费尽唇舌也于事无补,但在想到简衡后,宁桐青决定还是再多嘴一次,做一回无益之事:“军区宿舍里三楼的那个公寓,是你的,对吗?”
“是分给我父母的。”
“他一直留着。”
宁桐青喝掉最后一点可乐。冰早已在烈日下融化,甜味很淡了。他放下杯子,对纪明仪说:“还有人在等我,恐怕无法再奉陪您的质询或是告解了。不过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乐意为你带话——如果还有必要的话。”
纪明仪礼貌地朝他一笑:“不必了。我只想见你一面。”
宁桐青不再看他,转而向展遥招了招手。展遥立刻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地朝他赶了过来。
再一转头,纪明仪消失了。
只剩那张名片还留在桌上。
宁桐青表情复杂地看着这张印刷精美的卡片,差点错过展遥的话:“那个人是谁?”
“陌生人。”
“我好像见过他。”
宁桐青一个激灵:“什么?!”
展遥在人群里找了一番纪明仪的身影,一无所获之后,又对宁桐青说:“嗯,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我第一次去你家过年前,有个华侨团来我们学校参观,就是那次……我刚才看了好久,应该是他,一样的眼镜。他找你做什么?”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宁桐青下意识地追问,同时绞尽脑汁地回去,最终还是确认,就算展遥在雁洲看到的人是纪明仪,他也没有出现在博物馆里。
也许他扫墓去了。
展遥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抓抓头发:“你想什么呢。我记得他,是因为……呃,我觉得他有点像你,就多看了几眼。后来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
宁桐青哑然失笑:“怎么你也这么说?”
展遥抓过他的那瓶可乐,嘟哝了一句“冰都化了”,又说:“就是一点点吧。你更好看。好看多了。”
他这样理直气壮地护着短,驱散了之前那场对话在宁桐青心中聚起的阴影。宁桐青不由得轻轻一笑:“你这么说不好。”
“哪里不好了?”
“人家也挺好看的。”
“哪里好看了?”展遥挑眉,“我要再去要点冰,你还要什么吗?”
“一只甜筒?”
“那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展遥就跑开了。
宁桐青再次将目光落在那张孤零零躺在小圆桌的名片上。
他没有读过纪明仪说的那本书,倒想起以前消磨时间看过的一本小说,名字情节作者什么的统统不记得了,连是中文英文都不敢确定,大概的情节是,一个人曾经参加过一场对谈,直到谈话结束,他才发现对谈中的另一个人也是自己。
纪明仪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毫无预兆地离开,留下一张卡片。宁桐青不由得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简衡的那个晚上。他以为已经还回去的钥匙,居然还是回到了手上。
或许那从来就是一对钥匙,两个人各执一枚罢了。
在名片背面写下日期和时间,宁桐青收好了卡片。
展遥回来后,又问了一次纪
', ' ')('明仪的事情,宁桐青也不知道如何说起,便告诉他,这个人认识简衡,托他带一点东西给简衡。
不料展遥听完这个解释,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然后说:“我就说他不喜欢你吧。”
“我以为你说气话。”
展遥喝着他的可乐,荡着腿,认真说:“不是气话。他的眼睛很奇怪,不是喜欢别人的那种眼睛。今天这个人也一样。”
“小十同学,真不知道你记性这么好。”事到如今,宁桐青也只能一笑。
展遥斜他一眼:“特别好。我记得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宁桐青托腮看着他,又喊他的名字:“小十。”
“嗯?”
“我发现有件事情你说得对。”
“我说得对的事情也多了去了,你说哪一件?”展遥假装不看他,笑着看天。
“我不能对所有人都好。”
展遥一怔,片刻后放下手里的杯子,支起身子,隔着整张咖啡座凑过去亲宁桐青,亲完后说:“……现在这样最好。这样就好……你还是对所有人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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