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骧才走过来便听见这样一句,他那张圆脸皱成一团,大早上的在寒风里头狠狠打了个寒颤。
陆雨梧捏着瓷匙,以拳抵唇咳嗽了几声,才说:“听惊蛰说你昏睡了许久,你身体可有好些?”
“嗯。”
提起此事,细柳默了几秒才应声。继而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来一片残页,推到他的面前。
陆雨梧垂眼看向那片残页,只见其上字痕密密麻麻,多少个人的名字,生平皆化为短短一句话,被记录在一页纸上。
他是视线忽然定在末尾——
“建弘六年冬,庆元巡盐御史周昀独女盈时入山,七年夏,周盈时殉身南州,年十一。”
瓷匙脱手碰撞碗壁,陆雨梧骤然抬头,只听细柳低着声音说:“这一页上的所有人虽都已是死人,但我希望你不要将它给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
她说罢,放下碗筷站起身,几粒碎银扔到摊主面前:“这顿我请。”
“细柳。”
陆雨梧见她转身走出几步,便起身唤。
细柳闻声停步,转过脸来,那年轻的公子在寒风中又咳嗽了好几声,缓了缓才说道:“记得在五皇子的别院,花小姐以家乡菜宴请你我,其中有一道糯米八宝鸭最好,下回我请你。”
隔着朦胧晨雾,那人相貌并不真切。
细柳似是有些意外,在原地愣怔了一会,才转身离去:“等你伤寒痊愈再说。”
左肩里银针尚在,细柳几乎动一下左臂就会牵扯到那根针刺痛她的骨与肉,但这种疼痛却让她无比清醒,她一路扶肩回到府里,正遇惊蛰与来福两个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
“大人您出去了?”
来福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细柳,却见她扔过来一个油纸包,他连忙接住,不用打开,他只那么一嗅,便笃定道:“肉包子!”
眼见来福飞快地扒拉油纸包,抓出来一个包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几乎两口就能解决一个,惊蛰馋虫渐醒,他立即扑上去:“小胖子你别都吃了啊!给我留几个!”
惊蛰抢走了五六个,只给来福留下个油纸包,来福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抬头见细柳进屋要倒水喝,他连忙进去:“大人!冷茶喝不得!奴婢这便生风炉给您煎茶喝!”
来福虽然是个胖子,但手脚却灵活得很,很快便生起炉子将茶壶放在上面,一边煎茶一边道:“您才刚见好,还应该多将养才是,这一大早的寒气重得很,买早点这种事奴婢去做就是。”
“躺得头晕,出去一趟醒醒脑子。”
细柳说道。
“你当细柳是普通人?”惊蛰一边咬包子一边走进来,“她就是受再多伤,再生什么病都比你们这些人有精气神。”
“瞧这话说的,”
来福摇摇头,“再不一样,那也都是血肉做的身躯,该疼还是疼,该累也还是累啊,只不过大人是比咱们能忍些。”
惊蛰一听,不由将这个胖宦官上下一打量,作为耳目,来福实在不算优秀,他那满篇错字看得惊蛰眼睛都疼,也不知道他上头那位内官监的曹小荣曹掌印看了会不会得眼病,但他这一番话说得倒也有点意思,惊蛰不由笑:“是啊,谁像你似的,我揪你一把你都能嚎得嗷嗷叫。”
“……”
来福转过身摆弄着茶碗,余光小小瞟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也就是他最初收拾过的那样,这位细柳大人作为一个女儿家竟然什么都没再自己添置过,那张他特地弄来的梳妆台上更是空无一物。
来福看向细柳,道:“大人,奴婢看您这屋里差一面镜子,奴婢一会儿便去帮您置办吧。”
“不必。”
细柳淡声道。
“少□□那份闲心,”惊蛰吃完了包子,懒洋洋的在椅子上一坐,“她从来就不爱照镜子,你弄一面回来也就照照你自己。”
来福听了,心里头不由生怪,但转念一想,这位千户大人哪里是一般的女子,不爱女儿家的玩意也实属正常。
今日没多少阳光,天色发灰,护龙寺的油布棚换成了毡棚,工部的几个官员在当中研究图纸,一炉子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一名官员冷得吸鼻子,打眼一瞧外头,那些个匠人村的百姓捡了好些边角料在一片空地上烧了好大一堆火。
他将手里的笔一扔:“咱们在这儿受冻,他们倒好,竟捡官家的东西生起火来了。”
“别抱怨了。”
另一名官员往外瞅了一眼,说道,“是那位小陆大人准许的,五殿下也说由着他们取暖,咱们没火,自个儿让人再生起来就是。”
正说着话,几人见那位小陆大人身边的侍者陆骧端着一盆烧红的炭火进来,他笑了笑说:“我家公子怕几位大人这里炉火灭了也没个人烧,便让我来送些红炭点炉子用。”
“多谢陆公子了。”
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胡子官此时抬起脸来,说道。
一时间,其他几位也连忙跟着道谢。
“诸位大人不必客气,一会儿还有热姜茶送来给大人们暖身。”陆骧说着,便亲自去添了炭火,生起炉子。
一时倒令几位官员颇有些不好意思,都局促地看着他生完炉子离开才松了口气,也是这时,外头传来一片杂声,几人目光不约而同朝外头看,只见那火堆边两边人竟推搡了起来。
一官员叹气:“又闹起来了。”
哪怕陆雨梧这些天一直在从中调和,匠人村与流民之间的矛盾虽有缓和,却也始终没能根除,这两边人谁也不肯让着谁。
“我们生的火,你们要烤自己生去!”
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匠人村总能寻到些缘故来生事,就如此刻他们将流民们挡得严严实实,愣是不准这些人跟他们烤同一堆火。
“凭什么?大家都是在护龙寺做工,这火你们烤得,我们就不行?”流民当中亦有年轻气盛的,寸言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