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巧,三三两两的同学都陆续到了,阮宁咂摸了咂摸,想打招呼,看到那些剪裁合体的西装,女孩身上映着雪白皮肤的晚礼服,阮宁小同学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不是同学聚会吗?干吗弄得像颁奖现场?
不过,看样子他们并没怎么认出她。
这些人像是对这里十分熟稔,说说笑笑,十分亲昵地挽着手进去了。阮宁就蹲在门口筛选。她等着那个跟她一样进不去的人。
今晚,她最想见的人。
来往的人并不多,她左看右顾的也并不少。除了瞧见阮致的时候有些奇怪,避了避,其余时候她都在。阮致初三时,并不是她的同班同学。
盛夏的月光很美,洒在繁丽的庭院里。银白安静的光像一双温柔的手,摩挲着小姑娘的发顶。
她瞧见石子就踢石子,瞧见落花就去踩落花。
阮致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西装,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寂静的人。
阮宁躲在一旁,就在他们匆匆而过时匆匆瞥过一眼。
那个人比月光还要白净。
阮宁想起了阳光下远远瞧见的人,就是一大团光晕。
他也像那团光晕。
只知道好看,却瞧不清脸。
那一晚,她等到了曲终人散,等到了末班车,却并没有等到和林林相见。
九月开学的时候,是叔叔送她到车站的。等车的时候,两个人无话,也挺尴尬。过了会儿,他站起了身,离开了,阮宁猜他或许是到一旁抽烟了,她也就拿着本书颠来倒去地看。书里有这样的一段话,阮宁很喜欢——“克利斯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幽深的森林深处再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怖,灌木丛不是森然的魔鬼,虽然深夜里它们那么像要随时出来袭击没有盔甲、没有防备的旅人,可是在阳光和露水的陪伴下,他却看到了勃勃的生机和善意。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并没有变化,谁知道呢。见鬼的,在黑暗中十分清醒的克利斯这会儿只想在阳光下长长地睡一觉。”
那天阳光也挺好的,阮宁读着读着就入神了。过了会儿,叔叔回来了,拿了两碗牛肉泡面和几个卤蛋,沉默地塞进了她的行李里。阮宁有些诧异,却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只是笑。火车开走的时候,那男人遥遥地对她说:“到了,记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阮宁使劲地挥了挥手,点了点头。
回到学校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她们互相拥抱,阮宁爱撒娇,抱着让亲亲,那些冰凉或者温柔的女孩们的嘴唇,在她的脸颊上印下,她觉得自己很快活。她没有忘了给妈妈打电话,弟弟依旧在闹腾,从不与她怎么说话的叔叔也仿佛在旁边静静听着。她那晚睡得很好,与克利斯同在。
阮宁宿舍的大姐二姐在新学期遇到了新桃花,她们纷纷和对面男生宿舍楼上体育学院的两个学弟谈起了恋爱。
体院的男生大多身材高大,而高高的男生多半也看起来是顺眼的,这两个又是顺眼里的翘楚,阮宁宿舍的姑娘都是外貌协会的,所以大姐二姐选择他们倒也不太让阮宁意外。至于体院男生一贯只有相貌没有脑子这个事实,大家一起忽略了,因为这不是原则问题。为什么呢,法学院的男生倒是有脑子,可他们话多长得丑啊,看着不顺眼,吵又吵不过,这才糟心死人。
天南海北地读个大学,从毛头孩子变成大人,骚动了十八九年的一管子鼻血热乎乎的,拼死了也要恋爱,到时候天南海北地又散了,嘴上说来都是天长地久,可扪心自问,谁也没真图结局圆满,因此抛却所有,多半选的只是一个顺眼。
阮宁生活简单,长相也简单,整个人都挺简单,容易被人忽视。她没有大学谈恋爱的打算,大抵也没谁有和她谈恋爱的打算。这个小同学就做个清醒的旁观者,看着大姐二姐谈恋爱。
大姐谈恋爱是这样的风格:哇我的菜——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们恋爱吧——我给你洗臭袜子——你觉得我妆浓没关系我可以淡点反正老娘天生丽质——你觉得我个子矮没关系我可以十厘米高跟防水台你瞧我们多登对——你喜欢上别人了?——我跟你闹——闹——闹——闹——滚丫的我不喜欢你了。
二姐谈恋爱则是:嗯一般人——我不喜欢你但你喜欢我——我们恋爱吧——嗯?对我没以前好了你不是承诺一辈子对我好的吗——我跟你闹——闹——闹——闹——你不爱我了——我爱上你了。
这两场恋爱开始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十月,结束的时间也差不多,十二月。
这两个月,阮宁的生活依旧十分简单,可当她们都分了手的时候,小同学反而不大好了。
阮宁算了算,她就是从2010年11月29日晚上八点开始倒霉的。
那天晚上,下了课,她们寝室照常一起去食堂吃饭。大姐二姐都落落寡欢。这个唉一句,那个叹一声。老三周旦吃得很快,距离四级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了,她要去自习室。老四、老五则是吃完一起去洗澡了。就剩阮宁和另外两个萎靡不振的家伙。
起初那俩人谁也没说话,阮宁吃馒头吃得欢快,过了会儿,大姐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他怎么能喜欢上别人了,还嫌我矮,那姑娘比我还矮!”
阮宁咬了一口馒头,点点头,小同学认为前大姐夫实在没眼光。美成应澄澄这样的还被劈腿,普通劳动人民挂得更快。
二姐也开始掉眼泪:“我不喜欢他好吗,但是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啊,是他先追的我,是他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现在却扭脸跟前女友复合了,还说我作,我有他贱、有他作吗?!”
阮宁又咬了口馒头,点了点头,小同学认为前二姐夫也是吃饱了撑的,海誓山盟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甜甜我为了你愿意去死!这会儿闹着分手却了。你倒是去死啊。二姐小名是叫甜甜,可她不是糖啊,就算是糖,也是块糖砌成的板砖,势必要砸到你很忧伤。
大姐说一句,小同学咬口馒头,点点头;二姐说一句,小同学再咬口馒头,点点头。
那一晚,她们终于破涕而笑的时候,小同学已经塞了四个大馒头。
晚上八点,阮宁开始闹肚子。
起初是去厕所,到后来就是疼,疼得颠来倒去了。
寝室众人一看不对劲,这个背着,那个扶着,到了西门的校医院。
阮宁疼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手疼了一下,全身冰凉,估计是挂上吊瓶了。她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太安稳,周围的动静似乎隐隐约约都能听到。
早上醒来,才发现,居然是个单间。她掐了掐自己,觉得自己最近行大运了。校医院向来号称走廊医院,因为大多数时候人员爆满,挂吊瓶的时候都在走廊里支一张临时床,所以病号很多时候都没见过病房,更何况是单间。
阮宁嘿嘿笑了半天,揉揉肚子,虽然还是胀胀的,但是确实已经不疼了。七点半左右的时候,来了一个小护士换了一次吊瓶,看到她,一直笑,笑得意味深长的。阮宁摸摸脸,有点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寝室五姐打电话,说今天有大课,中午下课了再去看她。
阮宁迷迷糊糊地记得寝室的人一直守着她到清晨才走,就叮嘱她们好好上课,然后直接回宿舍休息,她再挂瓶水就没事儿了。
阮宁很悠闲,东瞅瞅西看看,摸摸手机,玩了会儿贪吃蛇,精神十分高涨。她等着挂完水就结账回去了,然后就听到了无比嘈杂的脚步声。虽然没人说话,但是那种声音,能让她感受到一种热闹。
然后,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贪吃蛇咬住尾巴了。
game over了。
阮宁傻乎乎地看着一群兴奋得同样傻乎乎的穿着白大褂的毛小子、毛丫头。
他们瞧着阮宁,阮宁睁大圆溜溜的眼哟……
白大褂们睁大圆溜溜的眼哟……
前面的秃头主治医生指着阮宁,笑道:“同学们,那么这个病人呢,是典型的肠胃部急性炎症,早上经过问诊,我们可以确定,她其实是暴饮暴食所导致的病况。也就是俗称的吃撑了。不要笑,人家小姑娘都害臊了,大家都是学医的,这种事情太正常不过,今天呢,你们可以通过仪器进行初步的诊判。”
白大褂们用很神圣的表情看着阮宁的肚子,好像她揣了个隐身的六娃。阮宁确实脸红了,她都快哭了,其实只有她知道,那里面就揣了四个馒头。
阮宁很想说“不”,但是主治医师笑眯眯地对小同学说:“我这些学生初次来医院,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同学你多多担待,你这两天的医药费由学校报销,我已经安排过了。”
阮宁没说出“不”。
然后白大褂们挂着听诊器就一个个过来了,还有一个白乎乎的小胖墩推着仪器过来了,阮宁看他一眼,就别过了头。
好丑,好像昨天吃的馒头……胃药呢。
这个听诊的长得也不行,有痘痘,手粗粗的,难看……
话说回来,医学院的男生质量也不怎么样嘛,据说几年前倒是出了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可是2008年刚刚结婚,还是同系的学妹。姓什么来着,顾是不是……
阮小同学神游天外,听诊器冰冰的,白大褂们叽叽喳喳的,她的思绪却从这里没帅哥飘到了哪里有帅哥。
丑馒头拿着仪器,中间兴奋地插了一句话:“好清晰、好肿胀的胃哟……”
小同学斜了他一眼,那目光霸气威武,他闭上了嘴。她继续神游天外。话说那个刷货俞三貌似也是医学院的,听说女孩子们看到他欢喜得恨不得同手同脚往前跳着走,那应该离天上有地下无也不差哪儿,嗯,不知道大几的,今儿个也没见着……就算见着了也不能为“小笔电”报一嘴之仇啊,难道也喷他一脸水……
阮宁想着想着,四周就安静了。
她感到了一双十分冰凉的手,鼻间却嗅到了十分清新的气息,似乎是不知名的花香,又似乎是漱口水的气味。一切与干净有关的感觉,就瞬间萦绕到了阮宁的脑门上。
阮宁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看到了一个半弓身的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男孩。
那件衣裳很干净,好像会发光。
她就看着他,一直看着。
“不是胃不舒服吗,心脏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嗫嚅着,想说什么,其他人却在笑:“俞迟,这都不明白?”
俞……迟……
原来他就是俞迟。
原来他是俞迟。
阮宁并没有说出她想说的话。
她的肚子又不舒服了。
这次也许,真的是心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