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安安稳稳地过了,阮宁一向喜欢看春晚,可是决计熬不到最后一个节目,她说:“感觉看不到完整春晚的人生像是被诅咒。”
阮致说:“你睡得像头猪。”
第二天早上去宋家拜年,却闹了点不愉快。跟阮致穿着双胞胎似的一身新衣裳刚敲了门,差点被一个篮子砸哭,得亏阮致机灵,拉了阮宁一把,才没被飞出的篮子打中。
保姆有些歉意地看着两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二人一错目,宋妈妈在客厅暴跳如雷:“宋璨,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利浪费粮食的?什么你都扔!”
宋璨是宋家小四的大名。
宋林也在客厅,放下手里的遥控器,抿唇道:“妈,多大点事儿,几块快馊了的点心。”
宋璨附和:“乡下农村来的,谁知道能不能吃,吃了会坏肚子。您还摆出来,恶心死了!”
宋妈妈小声道:“小冤家,你不能小声点吗?好歹是阮宁的一片心意,她一会儿要过来拜年的,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瞧她爷爷的!”
宋璨嚷嚷:“她姥娘家就是破落户,他们家都瞧不起她姥娘家,我们要给她姥娘什么面子?!”
宋妈妈气道:“都知道的事儿,还要你来说吗!人家知道了,只会说我养你养得没规矩!”
宋璨嘟囔:“哥哥还一直同她玩,不男不女的,没一点教养,就像她妈。”
宋林在背对着阮宁的地方皱眉:“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见面不打个招呼,这就叫关系好?那我跟栗奶奶家的小哈巴关系也不错。别说你瞧不上她妈,你见我啥时候吃过她妈做的点心,没有脑子,只知道嚷嚷。”
阮致尴尬地跟保姆对视,阮宁低头看着被扔到地上的篮子,里面有姥娘亲手炸的馓子还有她最爱吃的薄荷糕,小舅舅亲自去市场买的篮子,听说这种篮子最适合八九岁的孩子挎着,纯手工无污染,老板还骗他说,孩子都喜欢。
阮宁有点想打人,又有点想吐,她说:“二哥,你跟宋林说他不是我鸟大了,我要回家找妈妈。”
阮致第一次见妹妹声音那么小,她就是个……大老爷们啊,干吗还拿手背蹭眼睛,这是哭了吗,这是伤心了吗,这是为什么?
阮致有些愤怒地看着宋家人,他第一次对宋林有些厌恶。他觉得这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他平常那么聪慧恬淡,像是没有裂壳的蛋皮,如今透明光滑的表皮龟裂了,叫人慢慢瞧见不大美好的内里。
宋林终于发现了门外的动静,他从沙发上扭头,看到了门外的阮家兄妹。
他记得阮宁那时震惊而伤心的眼神,但是他强迫自己觉得好笑,强迫自己觉得这是个没脑子的孩子,随便骗骗就好了,好兄弟讲义气,哪有隔夜的仇。
虽然其实他有些心慌。
虽然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一次,竟让他的厌食症再也没有好过。
年还未过完,阮宁还没从和最好的兄弟绝交的忧伤中走出,阮宁姥娘家就出了事。
至仲小舅舅杀了人。
阮宁姥娘因为邻居李虎家的垃圾总堆在自家门口,便找李虎媳妇说了几句,李虎媳妇指桑骂槐把老人家骂了一顿,阮宁姥娘回家就气病了,小舅舅张至仲气不过,找李虎理论,李虎新仇旧恨,就把至仲打了一顿,至仲被打急了,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抄起院子里的镰刀就往李虎身上招呼,李虎一个踉跄,倒在树下的石头上,后脑勺“啪”一下开了瓢,送到医院却也没救过来。
张至仲故意伤人,被拉到了局子里,阮宁姥娘在给女儿的电话里哭得歇斯底里。
暨秋一下子就着急了,给丈夫打了电话之后就去书房求公公,阮令没松口,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帮亲家问问情况。
阮宁这两日总爱蹲在枯萎的树下挖蚂蚁窝,谁也不理,整个人都消沉了不少,暨秋瞒着她,可每天愁云惨雾的一张脸,这孩子又有些过度在意妈妈的情绪,所以便看出不对来。她打电话给姥娘,想着也许老家出事了,姥娘一听外孙女的音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什么都不肯说。孩子小,灵气旺,她心中似乎也有些感应,就顺嘴问了一句:“我小舅呢?”
阮宁姥娘哽咽,她说:“你不要再问小舅舅了,以后咱家只当没有小舅舅了。我没生过你小舅舅,你也没有杀人犯小舅舅。”
阮宁一听,好像五雷轰顶,被这番话说得心都碎了,她哭着去找暨秋,暨秋却摇摇头,说:“你舅舅误杀了人。”
阮宁问:“小舅舅会死吗?”
暨秋死寂一样的沉默。
阮宁又大声问了一句:“小舅舅会死吗?”
暨秋似乎整个人都崩溃了,说:“阿仲说不定会偿命。”
阮宁一边哭一边跪到爷爷面前,她说:“你救救我舅舅,你以后说什么我都听。”
阮令一叹气,问道:“你姥娘有赔人家的钱吗,妞妞?放了你舅舅,别人怎么说你爸爸,说你爷爷呢?”
阮宁觉得没指望了,她知道自己姥娘和舅舅都穷得要死。她哽咽着说:“爷爷借我钱,我长大了还爷爷行吗?”
阮令对外人之事,永远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这是他一向觉得耻辱的亲家。
他摇摇头,阮宁却突然情绪十分暴躁,她害怕到了极致,也愤怒到了极致。她说:“我会生气的,爷爷,我生气!”
阮令平静而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他似乎看透了她心中巨大的恐惧和无奈,只是说道:“看淡点,你爸爸至今还自身难保,如今你妈妈去烦恼你爸爸和我,又有什么用。”
阮宁咬牙,说道:“我去救我舅舅,人家要偿命,我就一命抵一命,反正我是小孩儿,死了投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爷爷不喜欢我,我妈妈生了我这个女孩,你就瞧不起我妈妈,还把我变成男孩,只是因为瞧不起我是女孩!”
阮令一瞬间点炸了,朝着门外吼:“张暨秋呢,把你女儿带出去!”
暨秋自此,再也不敢在阮宁面前提起至仲的事儿,只能趁她睡着,暗自垂泪。阮宁如何不知道,她有些怨恨妈妈只知道哭,可是自己也竟不知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救到舅舅。
这个年,阮宁母女过得惨淡,阮敬山在军中也着实不好过,被程平东和顾长济二人死死压着,每天在雪窝中蹲守着,连年假都休不成,大年三十小士兵们端了口热饺子,心中那口郁气稍稍纾解,可之后又听到小舅子出了事,瞧着像是被人下了套,照理普通人家是不敢得罪阮家的,可是阮家明里暗里这么多敌人,谁随手下个棋子,却是连查也查不出的。
他远在边防,打了几个电话却是处处碰壁,后来发现是父亲下了令,让亲朋故旧都不许管这件事儿,只说国家有法律,随它怎么判。敬山又被气了一回,他知道父亲是怪他上次违抗军令擅自做主去了灾区,把自己陷入现在这样被人钳制侮辱的境地,这次抓住把柄,肯定要好好修理他一番。
阮敬山也不是没认真思考过,若是随它去判,至仲过失杀人,本不到死,七年刑也就到头了,而且他还有几日才到十八岁,判下来应该会更轻一些,然而如果李虎那边有人相助,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到时按后者判,即使至仲不到十八岁,也多半要偿命。
阮敬山筹了筹自己手上攒下的没舍得花的工资,又向要好的战友借了一遍,一股脑全寄给了妻子,让她先稳住,自己再找找人,看李虎家是否有和解的意向。
张暨秋没等到丈夫寄来的救命钱,女儿阮宁却突然间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