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四十七章</h1>
如沐武岱所言, 但凡听了事情经过的人, 都能明白这是有人给他下了套。可这下套之人是谁, 目的是借此扳倒沐家还是另有所图, 谁也不敢妄言。
若硬要凭空揣测, 自是赵家最可疑。但赵诚铭是个极其爱惜名声的人, 一心一意想做个名垂青史的开国圣主, 即便有意剪除各地势力,以赵家力压群雄的大势,大可选择许多种台面上的措施, 断不会采取如此粗糙的手段。
比如像最近几日刚开始的律法修订,小道消息就传出其中有许多条款是在光明正大削弱、限制各地势力、清除割据隐患,整合集权巩固大一统, 朝野对此都是拥戴之声, 赵诚铭可谓面子里子都占全,不落半点话柄。
而当初针对沐武岱的那个圈套并不高明, 若传话人没来得及说完就死了, 又或者沐武岱没有上当反而十分冷静, 那这个圈套不但没用, 还有可能被沐武岱循线倒查, 一旦事情水落石出,对赵诚铭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
“事已至此, 没什么好挣扎的。当时战局混乱紧迫,我又被搅乱心神, 除了这块布料与这张纸, 也没想到要留更多证据,”沐武岱道,“况且,即便有充足证据证明是被人陷害,我下了不该下的令是事实,该担的后果自当担起来,不算委屈。”
他毕竟执利州牛耳几十年,不像一双儿女是稚嫩的愣头青,看事情自然是尽量往根子里剖,不会在那些无力回天的枝节上过于纠结。
自出事以来,赵家种种行径看上去都在尽量保全他、保全沐家,明显没打算将事情闹到台面上。若沐家不承情,非要杠起来大张旗鼓地追查幕后主使,于事情不会有太大助益,沐武岱该当的罪责仍旧难逃,弄不好还真要将自家困进死局。
沐青霜虽在朝局之事上毫无经验,但也听得懂父亲所说的道理,便点点头,转而问起了自己的另一件疑惑:“爹,你既早就打定了主意,那当初刚被羁押在钦州时,为何不索性就直接认罪?”
“这不是在给你们拖时间吗?”沐武岱笑着白她一眼,在她头顶上轻轻一拍,“那时正是举国同仇敌忾、群情激昂的当口,我只要一认,那就是万众瞩目的大案,便是赵家想压都压不住,那样的话,你们还怎么跟赵家谈条件?!”
让他欣慰的是,长子沐青演这么些年跟着自己历练也没有白费,在与他消息不通的形势下,多少还是领悟到点他的意图,应对大体得当。
沐家在过去二十年里为复国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正因他不认罪也不反驳地拖了这么久,外间不知沐都督背着这么桩事,舆论上便会盯着赵诚铭看他如何安置沐家,再有沐青演及时做出断臂求生的抉择,这才保全了沐家眼下的富贵闲散。
如今赵诚铭既已许了沐家这富贵安然的体面,就算三司会审后定了沐武岱失职,他也不至于自打脸去牵连整个沐家,至少明面上对沐家的功过是会分而论之的。
“沐都督老辣,佩服,”沐青霜笑得皮皮的,对父亲抱拳,继而神色一转,又问,“贺征说,当初在钦州看守你的人里有一个他母亲的旧属,他让那人私下问过你,有没有话要带给我和大哥,你却什么都没说。你是觉得,贺征他已经……信不过了?”
沐武岱没好气地笑“呿”了一声:“那时我才为着个冒充沐家暗部府兵的人吃了血亏,突然来个人跟我说是贺征的人,我敢信?那时我连只耗子都不敢信,睡觉都自己拿袖子塞着嘴。”
毕竟是在牢中探视,一家三口将重要的事都说清楚后,兄妹二人便在狱卒的客气催促下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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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沐青演召集家中众人将事情说开,知晓沐武岱在狱中的情形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不堪,大家总算真正放下心来。
既已知晓沐武岱难逃被问罪的结果,沐家人便也不再多想,各自安心谋划着在镐京的前程出路,准备全家一起蛰伏着熬过即将到来的骂声,再慢慢凭各自的本事重抬沐家门楣。
新朝初初建制,国事政务全都要从头捋起,朝中各位达官显贵自都忙得不可开交,贺征这个柱国鹰扬大将军自然也是分..身乏术,一连好多天都没登门。
对此,沐青霜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情,似乎是松了口气,偶尔想想却又有些微恼怒——
明明是自己亲口对贺征说的不想牵连他,可人家真不搭理她了吧,她又忍不住偷偷怄气。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无理取闹。
四月初二,汾阳公主府向镐京一些显贵门第送了请柬,邀众人于初七这日携家眷到镐京东郊十里外的雁鸣山别苑行樱桃宴。
作为司金中郎将,沐青演接到这请柬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沐青霜无职无封居然也收到同样请柬,且还不是以“沐青演家眷”的身份,而是单独受邀,这事很叫沐家人议论了一番。
议论归议论,哪怕是个人都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猫腻,可公主府的请柬到底推拒不得,沐青霜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就这么怪里怪气地过了好几日,一晃就到了四月初七,春衫换作了夏裳。
这日恰好是立夏的节气,天候已有几分炎热,光景撩人,烟柳城阵,樱桃树开始挂果,。
一大早,各家的车马就陆续出城赶往雁鸣山方向。
眼下武德帝赵诚铭尚未立储,赵絮作为协理国政的公主,以往又有显赫军功,朝中许多明眼人大都将她看做了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因而对她的宴请邀约自是格外重视。
出了镐京东城门后,官道上极目所见尽是车马如云、香尘满路的盛况,热热闹闹仿佛是去赶赴什么节庆典仪。
沐家的马车里,向筠有些无奈地笑瞪沐青霜的衣衫,忍不住絮叨:“……你说你,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样的场合怎么打扮得这么素淡?无端端衬得我跟着老妖婆似的……”
今日的场合,沐青霜并不想太过惹眼,特意挑了一件束袖收腰的天水碧素云罗武服,用镂空银质小发冠将如缎乌发简单束在脑后,素简又利落。
不过毕竟是赴公主的宴,她便戴了那凤凰回头的镯子与指环做佩饰,稍稍表示了点郑重的意思。
如此装束绝对没出错,但诚如向筠所言,确实有些素淡,活生生将向筠那身端雅合宜的丁香色软烟罗裙衬得艳丽打眼。
“别乱说我夫人的坏话,当心我翻脸啊!”沐青演佯做怒色,凶凶地瞪着自家爱妻,仿佛随时可能动手寻仇。
向筠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无端红了面颊:“就你有嘴?成天胡说八道。”
沐青霜抬手捂住眼睛,低声哀嚎:“求你俩克制点儿,别当着妹妹的面打情骂俏成不成?”
虽说向筠与沐青演成亲已近十年,可向筠在这些事上向来脸皮薄,被沐青霜这半是谴责半是调侃的一闹,当即羞得跟小姑娘似的,照着沐青演的小腿轻踹一脚,转头撩起车帘,红着脸假作若无其事地向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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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雁鸣山脚下的别苑门口时,赵絮的驸马已带着侍卫、属官站在门口迎客行主家之仪了。
显然是赵絮在别苑内待客,驸马在门口迎宾。
沐青霜之前没见过这位驸马,远远看着觉得有趣,便小声向兄长打听:“……我记得驸马仿佛姓苏?”
沐青演压低声音道:“嗯,苏放,前朝国子监祭酒苏淳大人的幼子。”
前朝哀帝逃出镐京时,苏淳这位文弱中年挺身而出,带人挡在伪盛军追击的铁骑前,最后殉国于乱刀之下。
虽最终于事无补,可他此举让人看到了什么叫铮铮士子之心,很是让人敬佩。
沐青霜心下唏嘘,随兄嫂走到苏放面前见礼时,神情便不自觉地端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