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那天,澹台越哭哭啼啼地追了上去,拉住父亲不让走,口中翻来覆去只有两句话:
“爸,别走。”
“你会死的,它会杀了你的!”
澹台越的父亲感到一阵的毛骨悚然,但更多的是满腔的晦气,于是他一脚踹开这个鬼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准备去往大城市后重新娶个媳妇生个娃,日后再也不想回这晦气地方了。
但就在第二天,澹台越父亲的尸体被村人在路边发现。
其尸体死相极惨,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致死,双眼大睁,死不瞑目,腹部以下的半截身体则不翼而飞,肠子内脏也暴露在外,引来无数蝇虫。
村人看到这样的惨状后,忍不住吐了出来,澹台越的爷爷更是当场就晕了过去。
后来,在澹台越爷爷醒来后,有一个不知真假的道士从村子里路过,听说了澹台越这个“鬼娃娃”,便过来见了见这孩子。
道士算了又算,给这孩子批了命,说澹台越面向刻薄,好大喜功,薄情寡义,权力欲望过重,因此刑克六亲,家庭不睦,而如今村子里的种种异象乱象——如阴气过盛、村人惨死等等,全都是因为这孩子存在的缘故。
澹台越爷爷听了后,似是恍然大悟,不等其他村人排斥,便主动将自己的孙子带去了省城,把孩子往火车站一放,自个儿便掉头走了,走得毫不犹豫。
如果不是当时的澹台越运气好,被一位民警捡到,后又因查不到身世来历的缘故送去福利院,给了个名字好好抚养长大,恐怕以那村子的氛围,澹台越根本等不到长大就得死了。
之后的十多年里,澹台越吃公家饭长大,在贫困却还算友爱的环境中学习,这才算是慢慢长出了人心人性,因此他虽然记得自己的来历过往,记得自己人生最初六年的种种异状,甚至记得自己村子的名字与自己父母爷爷的名字,但他却始终对往事绝口不提,安安分分以普通人的身份成长、上学,直到无限杀机的游戏开启后,这才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以二十一年无怨无悔的付出,报答过往十二年的养育之恩。
而如今,在谢非言附身后,谢非言却从这样的种种过往与细节中看到了更多信息。
以澹台越的角度来看,当年那个给他批命的道士,无疑是被他亲缘上的爷爷买通的假道士,那一番的装模作样不过是为了给他爷爷一个丢弃孙子而不会被任何人谴责的理由而已。
但以谢非言的眼力来看,当年那个疑似被澹台越爷爷买通批命的假道士,虽然大半批命都是胡扯,但其中却有两个关键词误打误撞地说对了!
而这两个词就是——“刑克六亲”与“天煞孤星”!
澹台越的生辰八字极凶,星相学上来说的确是天煞孤星之命,而澹台越的面相虽然俊秀,但颧骨稍高,眉相较淡,的确是薄情寡恩刑克六亲的相貌。
能与这二者沾上一个的人,就算是人间煞星了,走哪儿死哪儿,而二者全都沾上的人,就叫天生鬼基。
所谓的鬼基,在古时是与“道基”对应的人物,生时为鬼才,死后为鬼神——这是澹台越最初的命数,也是他的天赋,放在神鬼盛行的年代,他两眼一闭,从其肉身中脱出的魂魄就是十殿阎罗那种等级的人物。
不过放在末法时代,一切成空,哪怕是鬼基这种能令鬼神骇然的天赋与能力,如今仅剩的表现也不过是沟通两界的阴阳眼而已,就连公人祭这种玩家小鬼,都能将其称斤论两,不可谓不悲哀。
但更悲哀的是,看上澹台越这样惊人天赋的不仅有公人祭,还有一个潜藏了十余年的鬼,也就是自澹台越出生后就以“母亲”身份陪伴在澹台越身边的一只红衣老鬼,红衣娘。
红衣娘不知其来历,不知其生卒,澹台越只知道自己睁眼时,这个长相可怕的老鬼就已经守在了他身边,教导他种种人间事与鬼间事。
对于年幼的澹台越来说,红衣娘并非老鬼,而就是他的亲娘,可对红衣娘来说,澹台越却并非她的儿子,而是她一项长达二十年的投资。
红衣娘心里明白,只要自己伴随着身为鬼基的澹台越一同成长,那么与她鬼气纠缠多年的澹台越的肉身,就不会再排斥红衣娘的鬼魂附身。日后,只要红衣娘找个法子逼迫澹台越的魂魄离开身体,那么红衣娘就能鹊巢鸠占,抢了这具肉身,堂堂正正地以活人身份行走人间,不但不会受到任何道士法师的关注,说不定还能重活一世,利用这鬼基的身体大展身手,做出一番事业来!
——这是直到二十岁那年,澹台越在一次杀机任务中险些被红衣娘害死时才知道的事。
如今,澹台越才十八岁,还没有与红衣娘撕破脸。
两小时前,澹台越被穿书者堵门,打了一顿后扔进这个教室,正是重伤濒死时,那红衣娘隐在暗处,本就犹豫不定,琢磨着到底是耐着性子救下澹台越,好生再养几年,还是乘此机会,一举占据澹台越的身躯。
而就在这时,公人祭蓦然现身,见到澹台越后大喜过望,如同老饕见到美味佳肴,一招就定住了澹台越的身体与灵魂。
这一招既断绝了澹台越的后路,也吓住了藏在教室一角的红衣娘,叫她彻底闷头装死、不敢现身了。
可谢非言却知晓这红衣娘的存在,也知晓此时此刻,唯有这只老鬼,能成为自己最大助力!因此,在谢非言与系统的交谈告一段落后,他睁开眼,并没有展露其它异常,反而如同年幼的澹台越那样,细细而委屈地喊了起来:
“妈……妈,我好疼啊……”
“妈……我好疼,你在哪儿啊?妈……”
多年前的红衣娘,曾为了得到澹台越的信任,以鬼身去欺负一群年幼的孩子,心中有的只有得意与快意。
而如今,在面对公人祭这个地球鬼怪难以抗力的恶鬼时,她却是装傻充愣,对澹台越的呼唤不管不顾,只当自己压根就不在此地。
谢非言也不气馁,锲而不舍地呼唤着红衣娘,仿照澹台越的性子,将他过往与红衣娘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说了出来。
但谢非言的这番言语,并非是为了唤醒红衣娘的怜惜与疼爱,而是为了后续的“转变”做铺垫。
于是很快的,谢非言在说完澹台越与红衣娘往日的眷顾和亲情后,沉默了片刻,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惨笑一声,像是愤恨又像是不甘地说道:“如果……如果我一定要死,那我还不如将这具身体送给妈,也好过被那鬼怪当作吃食,称斤论两,任其售卖!”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啊!!”
这一刻,藏匿于角落的红衣娘怦然心动。
澹台越的鬼基之身,是很了不得的天赋,否则红衣娘这样的恶鬼也不会装作慈悲模样,跟澹台越母慈子孝了十八年。
虽然公人祭的横空出世吓住了红衣娘,叫红衣娘宁可放弃这十八年的谋算也不肯跟公人祭正面对上,可如果澹台越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身体让出来的话,这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上?不上?
红衣娘这一刻甚至感到自己枯槁的魂体内冒出了心脏跳动时的难耐之情,心中的天平反复摇摆。
但俗话说得好,某些事没人做不是因为这件事太过危险,而是因为这件事利益不够。当利益达到百分之三百时,某些人敢于犯下任何罪行!
红衣娘也正是如此。
于是,很快的,红衣娘做出了决断。
她像是终于被澹台越的呼喊唤到了这个教室一样,从窗边现身,悠悠飘来,落地后看到澹台越的惨状瞬间红了眼眶,又是愤怒又是悲痛地抓住澹台越的手,动人地唤了一声:“我儿!你受苦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告诉我,我这就去要了他的命!”
谢非言心中冷酷,面上却做出感动之色,含着泪说:“妈,你别去了,我这一回……我这一回,恐怕真的活不了了……”
“我儿!到底是谁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