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肃穆。
“娘子——”
安以墨常年混迹在青楼,多少耳濡目染,竟然也学得有模有样的,却又不娇柔做作,那手脚一抬,步子一迈,多少女人当场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泥目睹了这个场面,小妮子立马躺平求猥亵了。
“叹一声七夕好,凭栏多少泪——”
念离这句一出口,琴弦才后知后觉地跟了上来,壁风微微一颤抖,这曲子,他听过。
那还是她刚刚跟了魏皇后的时候,一次七夕,紫金宫的女人们闲着无聊,自己逗着趣儿,他本是躲在他的小屋不肯出来,也不敢出来,却是念离去找了他,带着他去看这热闹景儿。
很多人自然是不愿意他来的。论身份,他是王爷,高高在上,坏了下人们的兴致。论地位,他却犹如囚犯,冲了宫人们的好彩头。
念离却说,她这戏,需要个男角儿,满皇宫除了皇帝,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了,就他了,当成手脚架子摆一摆也是好的。
念离唱的是她家乡的小戏,琴弦伴奏,轻吟低唱,豪不俗气——
江南婉约,一收眼底。
如今回味,别有感触。
台上还是有个男人在配戏,可这一次,却不是一人一“物”,而是两个人。
他们那份眉目传情,那夫唱妇随,那琴瑟和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词,都叫他抽紧呼吸——
她爱着这个男人。
那样自然而温柔的感情流露,从未曾给过他,无论是昔日的阶下囚,还是今日的人上人。
一黑一白,交相呼应,无所谓谁的风头更胜,也无所谓谁的唱腔更好,这二人,便只是,
浑然一体。
唱词悠扬,在短暂的一唱一和之后,进入到和诗的部分。
早在紫金宫那时,念离就说过,这种小戏,虽然民间,却也风雅,前面是固定的唱词,说的是故事本身,而后面是即兴的歌赋,用意在感情。
“半生风月,一身荣辱,背负千斤深重。草筐娃儿早睡熟,可怎知,娘在何处?览尽平生,大悲大落,谁人主我生死——不自救者不救人,向情深、伊人归处。”
安以墨缓缓将满腹才学歌咏在那唱词之中,眼看着念离,一字一句,都念给她听,念离甚至忘记了配合的动作,就那么静静地伫立着,一时隽永。
借牛郎之词,道之墨心意,念离听着,竟然眼角要垂下泪花来。
慢慢启齿,面目突然一片甜蜜的温暖,念离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嘹亮,仿佛在用无法抑制住她的真性情,那样的喜悦,那样的奔放,那样的自由。
“紫陌红尘,高墙内外,归雁不知前途。岁月如梭念为丝,叹三声,夫君尤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高在上何必。只羡鸳鸯不羡仙,更不问,紫金幻梦。”
紫金幻梦,紫金幻梦。
听到念离这唱词的最后四个字,壁风竟无法抑制的笑了,念离毕竟待他不薄了,总归有四个字,是唱给他听的——
“甚妙!”
壁风不顾着小戏所谓的优雅,竟突地起身,叫起好来,念离一愣,微微欠身,化解这尴尬,“毕公子不愧是京城贵人,看戏之道,仍追寻京派俗约,心领神会,便爽朗称快,可惜我们地远戏软,不常如此叫好——到吓到在座了。缘只是,不是一路。”
念离望着壁风,字字句句,含沙射影,既给足了壁风面子,又奉劝着他知难而退。
安以墨上前打趣,“叫毕大人见笑了,我这山野村夫配上这无耻娘子,唱了这么一出不文不武不古不今的戏文,没助兴,却是扫兴了——”
下面立刻有人捧哏。
“安大少好才学!不愧是我们溯源当年的第一才子!”
“瞎说,什么叫当年?安大少这满腹诗文,溯源往前数五十年,往后等五十载,无人能敌!”
“都说安夫人是混吃骗喝的,我看传这话儿的才是十足的骗子,安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一看就是宫里来的贵人!”
“就是就是,自打安夫人来了,安园人丁兴旺一片祥和,又给咱们带来了毕大人——大伙说对是不对?!”
大伙叫好,念离和安以墨对视一笑,在台上走起小戏最后惯常的台步来,琴瑟声声,黑白交织,倒像是舞蹈一般。
“安老夫人,看来您不仅有个好儿子,也有个好媳妇。”壁风脸部肌肉抖了一抖,安老夫人也抖了一抖,没有接话。
这小两口大放华彩叫她高兴,也叫她赌气。
听这意思,那“十足的骗子”,指她不成?她好端端地倒成了诬陷念离的坏人了?!这小蹄子,这阵子这么安静,果然暗藏杀机。
“还有个好孙子。”壁风低头看了看宝儿,此时他依旧黏在他的身边,依旧不说什么。
“安家小少爷,你看,你爹娘在台上多风光多恩爱——”
宝儿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不说什么,安老夫人咳嗽两声:“毕大人,我方才说过,宝儿亲娘不在身边——”
“我人在京城,也听说宫中最爱这套,分离母子,让孩子快点成长——”
“毕老爷说笑了,我们哪比得上宫中,不是特意分开宝儿和他娘,而是他娘早就去了——念离不过是我安园的填房夫人。”
“哦。”壁风低声重复着,虽然他早已知道了,却装出一副刚刚得知的样子来,“老夫人好眼光,挑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媳妇,来日生个儿子,必定和宝儿这般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