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掏出绣帕擤鼻涕,操着吴侬软语,软糯糯地问道:“真的?”
“真的。他们其实……其实是强盗。我乃是临安府上的富商,他们劫持我,想向我家里人勒索。”
宁长乐谎话张口就来。
婉娘看宁长乐衣着华贵,又出手就是五千银票,确实像个富商。
想起银子,婉娘猛地起身,把银票加上碎银,有零有整地交还给宁长乐。
“这是你的银子,我花十几两帮你找了个大夫。还好,还好。孩子没事。”
“不用,你救我一命,银子权当救命钱,请务必收下,就当给孩子积福……孩子?什么,什么孩子!”
宁长乐猛然顿住。
“你怀孕了啊。难道自己不知道吗?孩子两个多月,胎息不稳,差点没保住。你这段时间都不能乱动,需要静养。”婉娘略有责备地说道。一看就是个粗心的爹爹,连自己怀孕都没察觉到。
宁长乐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婉娘见宁长乐脸色苍白得吓人,未见喜色,一时脑子里百转千回。相公死了?未婚先孕?
最终归于一句叹息,婉娘颇为怜悯地拍拍宁长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放宽心。事情已经发生,还是想好下一步如何走吧。”
宁长乐被这一打岔,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我的夫君对我很好。我只是没想过自己会当父亲,我当不好父亲的……”
“这也好办,你现在已经是爹爹了,当不好当得好,你当着当着就明白了。”婉娘以为宁长乐初为人父困惑心慌,安慰道。
宁长乐被这一说,心情稍霁。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是过于纠结之人,就顺其自然吧。
“长乐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婉娘正在院子煮卤肉,浓厚酱色的卤汁包裹鸭骨架、鸭脖子、鸭头等鸭货,咕嘟嘟地冒腾起雾气,香味萦绕整间院子。
宁长乐笑道:“躺得难受,起来走走。”
他已躺了三日,有些担心临安的情况。
婉娘擦擦手,从厨房内端来一碗泛着油花的鸡汤,鸡肉被炖的软烂,一看就特别鲜美。
“乌鸡做的,补补身子,你现在身子虚。”
宁长乐摇摇头,谢绝婉娘的好意:“我从不喝鸡汤。”
婉娘有些为难地说道:“那鸡肉粥行吗?只做了鸡肉粥和鸡汤。”
宁长乐的孕吐反应强烈,卤味不能吃。
“谢谢婉娘。”宁长乐点头道。
婉娘唤了一声:“小蛋子。”
五岁的奶娃和婉娘长得有三分相似,圆圆呼呼,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宁长乐。
“长乐哥哥,你醒啦,鸡汤给我喝,给我喝。我馋了一早上呢。”
婉娘吓一跳,把小奶娃拽过来:“莽莽撞撞的,伤着宝宝怎么办?”
宁长乐摸摸蛋子软软的胎毛,温和地说道:“无事无事。”
婉娘把鸡汤递给奶娃,又盛了一碗鸡肉粥给宁长乐。一大一小坐在一起,就着咸菜,用过早食。
“公子要注意身子,就近走走,别乱跑哈。”
婉娘不放心地嘱咐道。
宁长乐点点头,牵着小蛋子出了门。
这里是江南的小城镇,河流纵横,家门口外是一条翠绿的大河,大大小小的船只抵在岸边,海货、肉类、水果蔬菜、玩具等等在船上陈列铺展,应有尽有,船家们用一种宁长乐听不懂的方言,带有音乐旋律的腔调叫卖着。
江浙是他的故乡,但宁长乐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属于这片故土。
青石铺成的狭小道路,一面房屋,一面河堤,只能供人行走来往,想买东西,需要驻足岸边,弯腰挑拣船上的货品,有人干脆租一叶小船,肆意闲逛水上市场。
“长乐哥哥,你要去哪里?”
蛋子小小的手握住宁长乐的一根手指,奶奶呼呼地说道,“娘亲说啦,你不能乱走啦,要注意宝宝。”
宁长乐问道:“小蛋子,你知道哪里有写信寄信的地方吗?”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自己赶路,不知道久安他们急成什么样子。宁长乐想寄一封信报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阿爹在城里做买卖,娘亲常去陆秀才那,让他帮忙写信。再让隔壁的……嗯,王伯伯捎信到城里给阿爹。你要去陆秀才的家吗?我知道路哦。”
小蛋子骄傲地拍拍胸脯,那条路跟着娘亲来回走了好多次,记得特别清楚。
宁长乐摇头。他要送的不是城里,而是几百里之外的临安,还得询问下婉娘,有没有去临安的商人,帮忙捎信。
宁长乐知晓这个概率是极小的。卫都总管与李器跃在临安打了一个多月的仗,约莫没有商人会在这时选择去临安。
“糖葫芦!糖葫芦!长乐哥哥,想吃!想吃!”小蛋子摇晃着宁长乐的手,兴奋地说道。
谁的童年没有过一串魂牵梦绕的冰糖葫芦呢。虽然他的幼时没有过。
宁长乐莞尔,笑着说道:“想吃多少?”
小蛋子手抵着小下巴,小圆脸认真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全都要?”
宁长乐:“那就全都要。”
“哇呜——”
小蛋子一手拿一串裹满晶莹糖浆、鲜红耀眼的糖葫芦,眼睛闪亮亮地仰头,宁长乐肩膀扛着插满糖葫芦串的秸秆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