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伸着懒腰起来时,看见树下一动不动的瘦弱囚犯,踢了脚,都忍不住嘟囔:“居然没死……”
是啊,祖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小叔……都死了,她居然活到了现在。
李清绻舔掉落在唇边的雪,忽然一笑。
又一次夜晚降临的时候,她趁着官兵熟睡逃跑了。
她不知道往哪儿去,只是努力辨别有人烟的方向。
幸而上天垂怜,在她体力不支时,倒在赵郢的马前。
赵郢、赵郢。
这个此后一生都被她藏在心底、只敢在夜深人静时捧出来回忆的名字。
那时他十八,是云朝五皇子,郊外猎场冬猎,马匹被人做了手脚,远远落在队伍后面。
她十五,却告诉他自己十四,名叫阿绻。
赵郢生得高大俊美,彼时眉目间尽是少年意气。
他凑过来,看着这个瘦弱的漂亮女孩子,非要问她姓什么,哪里人。
李清绻对着越来越近的脸挠了一道,像只露出爪子的野猫。
赵郢破了相,很没面子,气呼呼走了。
他去查了阿绻来历,不久前晋朝边域逃跑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囚犯、猎场周边村子走失两名孩童,还有一名从青楼逃跑的十四岁少女。
赵郢愣了,原来是从青楼那种地方逃出来的,难怪不肯说、难怪对人戒备心如此重。
少年总是想象自己是救世主。他生了怜悯之心,愿意拯救这个从歧途中出来的姑娘。
李清绻住了几天,那人不仅没赶她走,反而派人来照顾,连用药都是极好的。
她从下人口中,得知这是云朝的崇亲王府邸。
她不怎么爱说话,到了晚上,思及这两年来人生的变故,总是忍不住哭出声。
赵郢常来看她,可因为她态度冷淡,渐渐地也不爱热脸贴冷屁股了。
这样的生活大概过了半年,她从那个风一吹就倒的瘦杆子慢慢窈窕起来。
她经受了第一次月信,有时听见侍女议论她,或轻视或不屑,但总会承认她的美貌。
但赵郢不再来了,他好似忘了自己府里还有这么个人。
李清绻起初觉得安静很好,但渐渐的,下人发现王爷的新鲜劲儿过了,对她便不再恭敬。
小厮开始明目张胆偷懒,侍女当着她的面阴阳怪气,又一次入冬的夜里,有个醉汉摸进她的屋子,欲行不轨。
她翻窗逃了出来,在外面冻了一宿,次日回去盘问,下人却都敷衍不答。
李清绻消沉了一年,这会儿对着一群看碟下菜的下人,终于想通了。
她熬到现在,不就是为了好好活下去?
冬日崇亲王府的红梅开得很好,她从以前赵郢让人送来的衣裳里挑了一身最明艳的,蛾眉轻扫,朱唇皓齿,戴上珠钗,并在额间描了一朵红梅。
下人看见她破天荒梳妆打扮,还独自走出养病的僻静小院,都齐齐呆住。
她在梅园折梅,她算好了赵郢会从恰巧这里经过。
十九岁的少年男人,血气方刚,他看着她的脸愣住,目光掠过她的唇,又悄悄扫过那段盈盈一握的细腰。
李清绻又重新得到了赵郢的关注,然后是偏宠。
她换掉了院里所有拜高踩低的下人,打发去了苦差事。
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勾引人的本事。那样一个周正清廉的李家,居然出了她这么个女儿,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又一年冬夜,李清绻给自己灌了几杯烈酒,醉倒在赵郢怀中,伸手解他的腰带。
自此,这个刚弱冠的男人心里眼里几乎只有她。
哪怕他母亲和家族不允许这么个身份卑贱的女人存在,他始终站在她身边。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左右,在杀手突袭时舍身挡剑。
他流了太多血,脸色苍白。赵郢说:“阿绻,他们要想杀你,除非我死。”
她沉溺在这种娇宠偏爱之中,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何所来何所去。
直到一道赐婚圣旨,赵郢有了未婚妻。
他不娶便是抗旨,将牵连整个王府,娶,便辜负了她。
他是那样重情重义的人。
李清绻十九岁了,她把自己最好的四年给了这个男人。
有了这四年,她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粉身碎骨也不算白活一遭。
她对自己说,走吧,该走了。他能给你的已经都给了,你难道真的想要他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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