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调头,去给顾太后递拜帖。”
自宫门递上拜帖,折返伯府,初拐进中庭,便听见哭天抢地的闹腾声。
高宛宁眼下最听不得这些动静,当即蹙了眉,神色不悦,待走进廊下,看见几个慌慌张张的丫鬟朝着东跨院跑去,心里的烦躁更是顶到颅顶。
“站住!”
她不怒而威,挽着帔子走至跟前,瞟了眼瑟瑟发抖的丫鬟,问:“发生何事了?”
跪着的丫鬟忙低头回道:“娘子,柳姨娘要自尽。”
高宛宁气笑了,红唇一拎,缓步朝着东跨院走去。
高启站在屋门外,陈氏正和几个丫鬟扶着柳姨娘从凳子上下来,屋内一片狼藉,花瓶杯盏拂落满地,茶渍泥土到处溅落。
柳姨娘脖颈上有一道红痕,因为勒着颈子呼吸很是艰难,仍不耽误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扯着嗓子呜咽哭嚎。
高宛宁冷眼看着,忽地淡声开口:“是白绫断了还是太细,吊了一刻钟都没要你命?”
话音刚落,便见柳姨娘瞪圆了眼珠,像要把她吃掉一样,嘴唇不住的哆嗦,浑身跟着抽搐,陈氏劝她想开,柳姨娘抖了很久,忽然直直往后厥倒。
高启扭过头,急了:“妹妹,你这从哪回来了?”
高宛宁始终冷淡,瞥了眼昏过去的柳姨娘,愈发觉得苦闷。
转身便往房里去,高启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你是去见齐老侯爷了?”
高宛宁只觉一把刀猛地扎进太阳穴,她兀的停住脚步,死死看向嬉皮笑脸的高启。
胸口剧烈起伏,闷得快要承不住,要爆开似的。
终化作一声低叹:“哥哥,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放心,待我嫁过去,齐老侯爷那三处码头,便紧着你去停船。
你是我亲哥哥,我自然做一切事都为你好。”
言外之意,他们两人是嫡亲的骨血,跟高静柔不同。
高启明白过来,拍了拍胸脯坦然:“柳姨娘再闹也不过吓唬人,她生了个庶女,能嫁到侯府做媵妾已经是烧高香了,凭她怎么闹,哥哥不会改变主意。”
高宛宁轻笑,继而转身缓缓踱步。
高启跟着,咽了咽喉咙,欲言又止。
高宛宁佯装看不出来,既不点破,又不发问,到底高启沉不住气,两手一拍,说道:“妹妹该知道咱们伯府处境,库房里的好物件也没剩多少,先前你嫁邵怀安,陪嫁的东西也都被官府抄了,哥哥也理解,再嫁齐老侯爷,嫁妆上应当给的整齐圆满,可毕竟咱们家就这样了,再打肿脸充胖子只能自欺欺人。
我和你嫂嫂商量过,齐老侯爷看中你这个人,便不在乎嫁妆多少,所以给你拟了份单子,送去你屋里了,回头你看看,若是不满意哎”
他长长叹了口气,惆怅道:“哥哥再去卖两处庄子给你贴补。”
他这虚情假意的样子,没感动高宛宁,倒是把自己感动哭了,抹了把泪,吸着鼻子红了眼眶。
高宛宁回屋后,才知高启那番话的意思,这份嫁妆礼单,简略到只有当年嫁去徐州时的十分之一,且单子上的几处田产皆是废田,更别说给的那俩庄子,恐怕早就荒了,首饰不多,全是旧货。
她啜了口茶,将那单子揉成一团,扔进风炉里。
三日后,高宛宁应帖入宫。
已为太后的顾音华慵懒地斜靠在绣金丝软枕上,乌发浓密如云,略微丰满的脸庞雪白滑腻,额间贴着花钿,小山眉,唇上涂着嫣红的口脂,及胸襦裙没有束腰,外头只罩着广袖半臂,端的是富贵雍容。
“坐。”
高宛宁深深福礼后,顾音华挑开眼尾,朝她微微笑道:“当初你随母亲进宫时,还没出嫁,正是年轻貌美的年纪,一转眼,你又要嫁人了。”
“妾劳太后惦记,心中不胜惶恐。”高宛宁附上笑意。
顾音华瞟见她消瘦的容貌,便知定是为了京中流言,那日刘国公府的事很快传进宫里,她却是不信高宛宁会做出此等糊涂事。
且不说她还有的挑,便是想挑齐老侯爷,依着高宛宁的秉性,也断然不会选在别人家,成为众矢之的。
那便是被人算计了。
其中缘由,顾音华没心思打听。
今日答应见她,无非是想看看,她手里握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毕竟她那位好侄子,曾经喜欢高宛宁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原以为你能和维璟长相厮守,怎么突然看上齐老侯爷了?”
高宛宁脸上一僵,很快调整了呼吸回复:“妾无能,没有握住维璟的心,他的心变了,饶是我低声下气,苦苦哀求,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娘娘知道,男人的心,狠起来根本不念旧情。”
顾音华坐起来,拨弄绯色蔻丹,慢悠悠问:“本宫可没听说维璟喜欢谁,他至今都没议亲,哪里来的变心?”
“妾身多言。”高宛宁起身福了一礼,“但妾身仍想告诉娘娘原委。”
', ' ')('案上长颈瓷瓶里的百合,香味混在苏合香中,不时扑入高宛宁喉间,她娓娓道来,说的声情并茂,末了,面容略显憔悴。
“维璟喜欢的那个替身,正是妾之前的小姑子,而今邵家小女娘,邵明姮。”
“本宫记得,你那前夫在工部任侍郎,怎么,彻底断了吗?”顾音华在试探。
高宛宁点头:“一别两宽,再无干系。”
“极好,省的日后他犯什么事,牵连到你。”
高宛宁倏地抬起眼睫,又落下。
“你的忠心本宫明白了,难为你一个再嫁妇还能做到体面端庄,过来。”顾音华从腕上摘下一只镯子,挽住她的手戴到上面,复又轻拍她手背。
“本宫孤单寂寥,往后若是空闲,便常来坐坐。”
“谢娘娘。”
“她去了太后宫里?”顾云庭咳了声,掩唇抬头。
“是,据在宫里伺候的眼线说,两人只是闲谈,不过太后还惋惜郎君和高娘子来着,高娘子似乎提到姮姑娘了。”
顾云庭拢着披风起身,在案前来回踱步后,沉声吩咐:“你着人盯紧高宛宁,若有异常及时来报。”
“那姮姑娘?”秦翀悄悄抬起眼皮。
顾云庭深吸一口气,“你的人先别撤,但也别跟的太紧,只消确保她无事便好。”
逼近六月,日头像窜着火,晒到那儿便是滚烫焦烂。
有一辆马车沿着角门停下,车内人行色匆匆,甫一下车便去叩门,而身后的马车则立时赶走,去到偏僻的巷尾候着。
小厮开门,那人道明身份来意,便静站在原地等着,不多时,管事的出来,亲自将人迎进府里。
管事的走在前面,偶尔用余光偷瞟一眼,却见那人眉眼幽静,面色凝滞,倒不像是来做客,像是来杀人的。
“郎君就在里面,您请进。”管事躬身将门打开,他走进去后,管事又轻轻合上,走远了些。
“邵大人,今日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事叮嘱?”
顾云庭从一堆案卷中拔出头来,深邃的眼眸不动声色的打量,却见邵怀安神情悲愤,腮帮微颤,似在竭力忍耐怒火。
他便反应过来,知道邵怀安应是来骂自己的。
遂将袖口放下,站起身来绕过书案,与邵怀安面对面看着。
两人身量相仿,虽都是读书人,气度却很是不同。
邵怀安是一种干净斯文的书生气,像三月暖阳,只消看着便觉得舒坦想要靠近。
顾云庭不然,相比起最初在徐州时的冷淡,他现下仿佛更冷,像在冰窟窿浸泡过,从里到外都散着凉薄之气。
那双眼愈发幽深,像是不见底的海,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平静无澜的海面,根本看不清里头是怎样的风暴堆叠。
权势垒起来的气魄,无形中便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邵怀安望着他,恨不能一拳捣过去,他告诉自己要忍,然而还是没能忍住,在顾云庭挑眉的时候,他冲上前,攥着右手狠狠捶向他的面颊。
“咚”的一声,几乎能听到骨头的脆裂声。
顾云庭不提防,往后连连倒退了几步,双手摁着桌案勉力稳住。
他嘶了声,白皙的面上立时浮起红肿,隐约能看清拳头的痕迹。
邵怀安这一拳,使足了力气,手骨撞到他的颧骨,皮破了,有微弱的血点渗出。
“是为邵小娘子,还是为了高娘子?”顾云庭抬手摸了下,不以为意的敛起冷淡。
邵怀安攥了攥指头,“我只为我妹妹。”
顾云庭唇角轻拎,拿帕子摁住颧骨处,抬眼:“既如此,我便不同你计较。”
邵怀安被他的态度惹恼,“顾云庭,我不管你们顾家如何权势倾天,我只告诉你,阿姮不会再给你做外室。”
“若你强逼,我便是拼尽粉身碎骨,也决计同你不死不休!不要再去招惹她,更别用什么可恶的“好处”去践踏她,阿姮是父亲和我捧在手心养大的,不只是我,若父亲知晓他成为阿姮的牵制,他一定会同我一样,宁死也不委曲求全!”
“顾云庭,你大可试试。”
邵怀安喘着粗气,怒目凝视,白净的面孔染上红光,他忽然笑了下,“若真有一日斗你不过,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父亲逃亡的途中,曾偶然发现一个秘密,你们顾家,并不是算无遗策”
顾云庭冷冷看着他,四目相交,彼此从眼神中已然领会各自意图。
邵怀安身姿笔直,犹如破碎后重新黏合:“我们无意挑衅,但若你穷追不舍,那便同归于尽吧。”
他转身,袍尾猛地旋开弧度,大步走到门前,刚要拉开。
顾云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邵大人,我不会对邵小娘子用强,因为我喜欢她。”
犹如听到荒诞可笑的事,邵怀安双肩颤了下,忍住再捶他一拳的欲望。
“喜欢?哪种喜欢,拘着她困着她,将她锁在一方外
', ' ')('宅中,衣食无忧,像金丝雀一样被豢养着,被娇宠着,被外人议论着,她只是一个外室?!!”
邵怀安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似要撕碎了面前人。
“不是作为外室的喜欢,是想一生一世,娶她为妻的喜欢。”他说话时,眸中涌上不易察觉的暖意,郑重严肃。
“你是何意思?”
“我要娶她。”
片刻的死寂,屋内能听见两人剧烈的呼吸声,就像两只野兽在对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