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翘,”雁凌霄啧了声,“说人坏话,也别全写脸上。”
说罢,手臂肌肉一发力,掣住连翘翘的腕子,将人从矮几后方半人宽的窄缝里,一把拽入怀中,掀开袄裙作势要打。
两人厮闹一通,连翘翘细瘦的胳膊环住雁凌霄的脖子,气喘吁吁吐气若兰:“殿下,我知错了。”
雁凌霄呼吸浓重,低着额头唤她:“良娣,愿不愿意随我入宫?”
一声“良娣”叫连翘翘听得耳热,她别过脸,从雁凌霄身上滑下去,倚着迎枕,捡起绣绷岔开话头:“殿下,宫里可有王府这般宏大的藏书阁?那些古籍、画卷,不带一些回宫里去么?”
“怎么,良娣想去藏书阁重温鸳梦?”雁凌霄一手支着后脑,半眯着眼,散去紧绷而涌动的灼热。
忒不着调!连翘翘被他三句不离调戏人的样子气到,竟开始怀念起初时高冷倨傲的雁凌霄。她停下手中针线,扭过身子不欲搭话。
雁凌霄这才发觉逗过了劲,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问:“绣的什么?”
连翘翘指尖一颤,轻哼:“妾身自个儿用的,还在打框架呢,看不出模样。”
话毕,咬断银色丝线,卸下绣绷,把做到一半的粉荷包丢进螺钿鎏金的针线盒,藏进一干碎布头中。
第33章 ??醉酒
河倾月落。
连翘翘困得发懵, 被红药推醒:“良娣,时辰已到,该起床换洗准备入宫了。”
她迷迷糊糊支起身子, 问红药:“殿下已经出门了么?”
“殿下一个时辰前已出发去了太庙, 是圣上身边的敬公公亲自来接的。”红药掩嘴一笑,“殿下还说, 让奴婢别吵着良娣,良娣昨夜熬了半晚上,殿下不忍心呢。”
连翘翘讪讪:“殿下的大日子, 我本想为他亲自穿戴,居然没熬住困。”
皇帝认回雁凌霄,朝中少不得几番唇枪舌战,腥风血雨。奈何圣心笃定, 一应人证物证俱全, 北辽、南梁又皆有异动,原本以祖宗之法坚决反对雁凌霄改宗、重录玉碟的朝臣们背地里也都有了别样的心思。
红药为她梳头、束发, 一边转述雁凌霄的交待:“殿下说不准要忙上几日,吩咐奴婢细心伺候良娣。宫里比不得琉璃岛自由, 良娣仅须安心待在玉英殿, 一切都殿下回宫再说。”
天色初明, 连翘翘坐上一顶桃红软轿,身后跟着绵延一条街的几十辆马车,经东华门抬进大内。
雁凌霄前程未定, 连翘翘不合规矩得来的良娣位分,没有真正的太子良娣依仗也算情有可原。守在宫门边观望的各方人马, 不多时就将这则笑话传入百官后院。
连翘翘对此一无所知, 她端坐在轿中, 一手攥着腰间的粉底银纹荷包,一手扶住摇摇晃晃的珍珠步摇。
心里发虚,田七娘想必已然知晓了她随雁凌霄入宫的消息。从沂王世子外室,一跃成为皇子的良娣,若田七娘背后的那位大人心狠些,绝口不提带她离开的话,而是拿捏住把柄,让她继续蛰伏在雁凌霄身边,打听更隐秘的情报,她该如何是好?
从前,只是雁凌霄不会放过她。等进了宫酿下大错,宗正寺、皇城司,几百双眼睛盯着,她想留下全尸恐怕都成了奢望。
连翘翘闭了闭眼,不欲去想。她能活到今日已是费劲心思,若成日忧心将来,饭都该吃不下了。
半炷香后,软轿在玉英殿前停下。红药挂好轿帘,率一众宫女、侍女向连翘翘福礼:“良娣安好。”
连翘翘搭着红药的腕子下轿,轻踢罗裙,步履珊珊。日头爬上兽脊,连翘翘手搭凉棚,眯了眯眼睛,声音轻柔,像清甜的桃子酒:“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玉英殿原本的宫女、太监们施施然起身,打眼见着连良娣的容貌时,俱是一怔。待连翘翘率王府带来的侍女们步入前殿,方才如梦初醒。
清水有黄金,龙渊有玉英。皇帝将玉英殿指给雁凌霄,个中意味不言自明。
下人们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为了来玉英殿烧热灶就差打破头。眼下雁凌霄后院里就连翘翘一枝独秀,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思,他们待连翘翘谈得上一句如沐春风。
“良娣,先喝口百宜羹,润润嗓子歇一口气。”有个容长脸丹凤眼,衣衫比旁人鲜亮几分的大宫女温声道,“奴婢是玉英殿的一等宫女绿芍,往后良娣有什么吩咐,尽可以找奴婢。”
连翘翘见绿芍不过比自己大两三岁,但行止有度,进退合宜,通身的气派胜过许多大家主母,气势莫名就矮了半截。她不愿露怯,求助似的睃一眼红药。
后者极有眼色地接过百宜羹,捻起调羹撇开热汽,笑吟吟道:“绿芍姑娘,羹汤烫口,良娣是猫舌头,吃不了烫的、燥的、辛辣的。且先放一放,良娣过会儿再用。”
绿芍神色尴尬,作势要向连翘翘请罪,却见连翘翘扶着沉重的发髻说:“红药从前是殿下身边的大丫鬟,往后玉英殿大小事宜都去问过她,别问我,我可不懂这些。嘶,满头的簪子拽得我头疼……绿芍姐姐,帮我除却钗环,通一通发。”
一众宫女、太监面面相看,心道,这位连良娣嘴上说对庶务一概不通,可三言两语间就让沂王府来的红药和玉英殿的绿芍对上,分明是在扮猪吃虎。想也知道,独得四殿下恩宠的女人怎可能是简单的人物。
紫檀篦子梳通紧绷的头皮,连翘翘掌心杵着下颌,舒服地阖上眼皮。等她再睁开眼,就见一屋子宫女轻手轻脚布置内殿,望向她的眼神中充满敬畏。